【盜筆盜獵者之】再讀《三日靜寂》:我識我心

寫在最前

1.關於筆者:筆者是十年前的盜筆粉,僅熟悉15年前出的盜筆系列,沙海僅進行瞭跳躍式閱讀,重啟和聽雷僅瞭解部分劇情。

2.關於分析依據:盜筆系列【1】可以說是一部連載的網絡文學。由於時間的推移帶來的各種變量,對於書中人物和懸念謎題,作者的設定和解釋有出現前後不一和相互矛盾的情況【2】,加之筆者對15年後新出的部分不甚瞭解,再加之盜筆本作自帶的的特殊性(即過度商業化導致筆者對原作和作者的信任值較低),所以論據選取上,本文選擇遵循15年前對小哥身世和狀況的設定。

3.關於解讀方法:我在以上解讀過程中,特別是在三日靜寂上,對於“想”的理解,對於小哥對感情和自我的理解程度的看法,和作者有差異。不過,我想表達的是,我並非不尊重作者的觀點,相反,我欽佩並感謝官方和非官方的各種觀點,我認可其價值。但是我依然選擇按照自己的解讀去寫分析,理由是,我一直認為,作品一旦寫成且讀者已閱,那麼作者並不擁有唯一、對情節故事主題人物的解釋權,解釋、理解並表達自己解釋的權利屬讀者和作者共有。

因此,我在本文中使用的是作為一個讀者解讀作品的權利,我選擇不遵循作者在訪談和其他渠道中給出的解答。

4.總之的總之,若你是唯原著論支持者,本文可能會讓你不適,同樣,唯證據論支持者也請慎讀。

5.最後關於tag:盜筆走到今日,走到媒體、粉絲圈發展成熟的當下,可以說,它已經是作者讀者粉絲共同參與創作的觀點、看法、感受的集合,閱讀是文本與讀者之間復雜的社會互動,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影視與觀眾,因此,我要在該分析下加上小筆記的tag,因為我的確是被它重新拉回盜筆坑,受它影響很大,我是先愛上瞭小筆記塑造張起靈,然後才愛上原著的張起靈,並做下分析的,也反過來說明瞭演員和影片形象對文本的二次創作,是讀者和粉絲共同參與的表現吧。

說明結束。

這裡為正文部分。

1.故事發生時間:

參照知乎用戶叁良的回答,《三日靜寂》發生的時間是上世紀五十年代,這個時候小哥已經成為張傢族長,來到西藏雪山尋找董燦,到達墨脫的喇嘛廟,故事由此開始。

2.主要情節:

明面上,三日靜寂的情節非常簡單,就是小哥鑿石頭—陪母親—再鑿石頭的故事。第一段的風雪描寫,將讀者帶入瞭靜謐幽深的喇嘛廟雪景。

3.視角選擇和“想”的概念:

可以看到,視角選擇上選擇瞭小喇嘛視角,這樣,讀者仿佛和小喇嘛一起,一邊看雪景 ,一邊不經意間註意著張起靈的一舉一動,想起上師交給他的任務,想起上師對他的評價。

上師們的想法,小喇嘛想不明白 ,讀者還是可以幫他想明白的:“想”,一個描述人行為的動詞,直接含義是運用智力進行思考,是與人的知覺、記憶、情緒等高度相關的認知過程 ,結合喇嘛廟等藏傳佛教元素 ,這裡的“想”很明顯還有更深一層的象征意義 ,代表著意識的自覺知,或者說佛教八識中的“我識”。換句話說,上師說張起靈不會“想”——上師的所指應該是張起靈不能覺出自己的“想” ,因為“想”和“意識到自己在想”是兩回事,一個屬於人的天賦本能,一個是後天發展起來的自我覺察。那個時候的張起靈缺少的,應該不是前者而是後者。

4.石頭之喻

人們經常從中文的字詞句篇裡摘出木石之喻,來形容人有無知覺和感情。形容有情,便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心匪石” ,形容無情,便是“心如鐵石”。上師見到張起靈,用石頭比喻他當下的心智狀態,算是非常貼切瞭。

石頭。石像。想。心。前兩個是本篇最主要的兩個意象 ,後兩個是本篇最主要的兩種特質。如果說“想”意味著張起靈的獨立意志和自主性,“心”則意味著他體察和表達感情的能力。自然,對於張起靈來說實為倉促的三日裡,對於如何“想”,他隻得到瞭一個引子 ,對於“心” ,他也隻是心有所覺仍作不解,遠遠談不上通曉。

5.《三日》為何重要以至於獨立成篇:

我們不妨從《三日》之前,小哥的人生經歷來看看,三日的對他意味著什麼:

小哥的人生前半段(三日靜寂之前的)經歷是這樣的:從被捧上神壇到跌落神壇,從嚴苛教育到天賦的使命責任,他的人生早就已經和使命責任緊緊綁定在一起,在如此影響之下他所有思想和行動都充滿瞭工具理性——馬平川在泗水古城遇見幼年小哥時的情節印證瞭這點,此外盜一到盜八,也不止一次提到小哥極強的目的性。

借用上師的話,如果說,三日靜寂之前,張起靈如同石頭,那麼三日靜寂後,他便有瞭成為真實、鮮活的人的可能。白瑪給他的禮物,在因緣際會之下,最終變成瞭他命運中的契機。在張起靈第一次鑿出自己的所想的那一刻,他也在在傢族和使命鑄造的囚牢中鑿出瞭一個窗口,讓他的人格得以完整,讓他在見天地,見眾生之外,得以見自己。

換言之,《三日》裡,張起靈鑿出的,不僅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石質人像,主觀層面,他也鑿出瞭心中的人,鑿出瞭深埋心底的、原本被傢族、職責、使命掩埋的、自身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從此能夠擁有個人的追求和目的。也正因為這樣,《三日》才如此重要。

幾個補充說明:

(1)關於效果:張起靈真的理解白瑪和上師的苦心瞭嗎?他最終學會“想”、有顆“心”瞭嗎?

《三日》中不止一次提到,白瑪和上師的安排對那時的張起靈來說太過倉促,導致他無法(完全)理解,那麼,是否他最終就沒能學會“想”、也沒能擁有“心”呢?

當然不是。

這個問題我們不妨用發展的眼光去看:人對一件事情的理解和領悟是一個隨時間加深的過程,那時的張起靈無法完全理解,那之後的張起靈呢?

時間推移,經歷越來越豐富的、對世事人情越來越洞悉的、擁有同行夥伴的張起靈,難道他的理解力居然原地踏步嗎?很明顯幾乎不可能。因為傢族和身世的緣故,張起靈很像神,有神性的一面,但客觀事實上他也終究隻是人,而是人其認知就遵循人的認知發展過程。因此我們可以推斷,三日靜寂之後,隨著小哥心智的成熟和人格的穩定,他已經領悟瞭母親和上師的用心,會想,且有心。

同樣,發展眼光也可以幫助我們論證張起靈獨立意志和自主性的存在。按照作者在一次答讀者問時的說法,沒有人教張起靈如何選擇,可是,沒有人教,不代表他不可以自學學會,也不代表他不能通過自行的觀察和領悟得到。

那麼,講到這裡,我們基本可以證明,三日靜寂確實起到瞭應有的效果,小哥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他最終學會瞭“想”,擁有瞭“心”,且能進行自由選擇。

(2)關於效果的持續:即,小哥在《三日》處習得的想,會不會因為失魂癥忘掉?

失魂癥,根據作者後期的設定,它正式醫學名詞是逆行性失憶癥,癥狀為患者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失去過去一段或幾段時間的記憶,類似出現記憶斷層。

要得到答案,我們需要深挖一下記憶的生物機制和分類,看看小哥失去的是什麼記憶,以及失去這些記憶,到底對小哥的心智造成瞭什麼影響。

人的記憶和大腦中的海馬體和杏仁核相關,這二者又分別與兩種不同的記憶有關,一個是外顯記憶,一個是內隱記憶。

外顯記憶包括信息片段:事實、數據和單詞;內隱記憶包含程序性記憶和情緒記憶,且通常被視為無意識記憶,它會對事件和情境的情緒強度做出反應。很明顯,通過原著中對小哥失憶狀態的描述可以推知,他的失憶,失去的應該是外顯記憶。

“想”的能力,可以視為一種程序性記憶,“心”的覺察,是一種情緒體察,所以,小哥的失憶,不會導致他丟失在三日中獲得兩種能力。其實不必這麼麻煩地進行推理,因為從原著中可以明顯看到,失憶完全不影響小哥的武力值、戰鬥本能和職業水準,同樣的,可以推斷,也不會影響小哥在《三日》中習得的東西。

(3)張起靈的獨立意志和自主性的其他證據:

失憶後主動、執著尋找記憶:

我在重讀盜筆的時候,讀到各種古墓都有小哥留下的記號,都有他調查、試圖找回自己過去的痕跡,不由得有瞭一個疑問——他失憶之後,為什麼那麼執著於找回自己的過去?

是因為張傢的責任和使命使然嗎?這在三日靜寂之前,可以用於解釋,但在三日之後,在他已經擁有獨立意志和自主性之後,這已經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這裡的探討,或許會牽涉到一般人對失憶患者的刻板印象。誠然,帶入失憶患者的視角,我們會覺得,一旦失憶,找回記憶就是最急切也最首要的事情。但是,事實果真如此嗎?不一定。尤其對張起靈這樣能力技能幾乎樣樣滿點的人來說,真的不一定。

面對一個可能無法解決的問題(失憶),人的面對方法並不止一種。人可以選擇找回記憶,或者找到治愈失憶的方法,除此之外,人也可以選擇接受現實,接受不斷失憶的自己並且帶著失憶繼續生活。對小哥來說,他在失憶之後,憑他的專業技能(倒鬥,語言,中國傳統文化等等)和武力值,其實完全可以選擇不管和逃離,憑借任何一項技能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甚至,有武力值和易容術,他幾乎不會因為這種選擇遇到阻礙或者危險,因為張傢或者張傢的敵人來找他,大概率都找不到,就算找到瞭也大概率打不過他。

這樣看來,其實小哥的自由度遠遠沒有想象中那麼低,他隻是自行選擇不那麼做而已。那他為什麼不那麼做呢?他執著尋找自己過去、尋找記憶的動機是什麼呢?

因為《三日》在小哥身上起到的效果,所以張傢的使命和責任,筆者認為,在小哥這裡已經不再是最主要的動機。

經過分析,筆者推測,他的最主要動機,是想通過找回記憶進而找到自我,認識自我,確認自己在世界、在人間的定位和價值,換句話說,他自認為自己的人生意義,除瞭還記得起來的傢族使命之外,還有找回和補全自我。這解釋瞭他對於記憶和過去的強烈執著。而他的強烈執著,也從側面證明瞭他對自我存在的看重,他想知道自己是誰,因何為何在此時此地,自己應該且想要如何活著。

分析到這裡,我想小小地做一下延伸,幫助我們去更深入地理解小哥的人物形象:

按照如此推導,我們會發現小哥實際表達出來的言行舉止,和他的內心所想的矛盾。我們來看看這是如何在書中表現出來的:在和吳邪的沙漠夜談以及大結局的雪山送別中,小哥的幾句表達和反應很值得探究。

沙漠夜談中的:

雪山送別裡的:

後一句話,至少從字面上就完全否定瞭他尋找記憶的行為:既然連意義本身都沒有意義瞭,那你執著於尋回記憶豈不是一直在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何必呢?

小哥的前後觀點不是相互矛盾嗎?

排除他為瞭拒絕而拒絕,說出自己不認同的話的情況(話說為瞭阻止吳邪跟隨,他倒真的有可能這麼做),假設這完全是張起靈的真心話。那麼,我們可以知道,張起靈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執著於找回過去,說明他執著於找到自我存在的意義,不僅為張傢,更為自己;而這樣執著於意義的他又認為一切都沒有意義,說明瞭他面對生來受職責牽制的、沉沉壓下的既有命運的心灰和失望。人的心理非常復雜,因此這個矛盾得以存在。身為張傢族人,尤其是小哥這樣的張傢族長,想要擁有自主性和獨立意志,那就意味著對抗失憶,對抗加諸己身的命運。小哥這個人物,除瞭他的神性形象 ,還有一個深知天命難違卻又無時無刻不在與之相抗的形象,這是張起靈的形象尤其出彩的地方。

補論一下,有關小哥的人生意義和追求這點,若是對於原著的參考選取不同,所站的角度不同,會有不同的觀點。所以準確地說,筆者指出的也隻是其中一種可能性。歡迎提出討論。

(4)關於張起靈會“想”、有“心”的其他證據:

心理學中有一個專有名詞叫做情緒顆粒度,是指一個人能夠分辨、感受和表達自己的具體情緒的能力。情緒顆粒度越高,覺察、辨析、處理情緒的能力越強,反之越弱。從小哥03年後與吳邪胖子的相處以及他的言行舉止可以看出他絕對不是一個不通感情的人。情緒顆粒度是達標的。不僅如此 ,在大鬧新月飯店的情節裡,小哥能夠敏銳覺察到吳邪的情緒失控並且成功安撫吳邪,說明他的處理他人情緒的能力乃至共情力也是完全達標的。

6.結尾:

回到《三日靜寂》原文。如果沒有這三日,我們或許再也見不到吳邪胖子口中的“小哥”,而隻能見到將張傢的工具理性發揮到極致的、張傢族長“張起靈”。白瑪給瞭張起靈一顆心,自覺自識之心,讓她從小被傢族的沉枷重鎖束縛的孩子,在覺出天地,覺出人世之後,第一次覺出鏡中的自己。如果孩子心靈是一片冰湖,那麼這片海在三日靜寂之後,冰破水現,才會在之後鐵三角的歷險之中,心湖一次次泛起漣漪。

最後的最後,再謝《三日靜寂》。我們下次更新見。

有關【寫在最前】的註釋

【1】參照作者盜筆宇宙的說法,包括原著一到八,藏海花沙海重啟聽雷以及番外。

【2】這方面的依據分兩個層面,一個是時間原因導致的人物設定變更,比如後有的張傢人的“天授”設定和之前的“失魂癥”設定,加在一起,會有解釋不通之處;另一個是因為盜筆一開始是網絡連載狀態,隨著作者筆力的增長和故事設定、情節的不斷完善,最初幾部和後期作品的人物形象、敘事風格都有明顯差異。也就是說,第一,隨著部數的增長,人物形象是不斷鮮明的,盜一、二中還有人物的說話行事風格趨同(趨向作者本身)的情況,後期基本不再出現這種情況。第二,相較而言,盜筆前期的敘事(《魯王宮》《怒海》《秦嶺》)較輕松、偏重情節設計和提供爽感,刻畫較粗獷,後期敘事(《蛇沼》《謎海》《古樓》《石影》)就顯得更沉重,更細膩,感情更充沛,尤其是盜八部分。

【3】三日靜寂為基礎,因為以上原因,本分析選擇不采用番外中的“天授”設定,而隻分析原著中的失憶設定。

【4】本文的分析盡力保持客觀(雖然我自己私下磕瓶邪CP也磕得很嗨,但是我保證本分析沒有CP濾鏡,也沒有粉絲濾鏡),但是難以避免筆者的主觀成分,請大傢寬容我……

本文參考資料

0.《盜墓筆記》原著

1.張起靈 百科

2.知乎用戶張落霖文章《關於悶油瓶身世篇》

3.知乎用戶叁良回答小哥張起靈什麼來歷?

4.知乎用戶Iris元年回答小哥張起靈什麼來歷?

5.《重塑你的大腦》約翰雅頓

6.《意識:從自我到自我感》李恒威

7.《中國佛教哲學要義》(第五卷)(方立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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