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朱一龍與《鎮魂》沈巍

​​1 前言

思慮再三,決定將這篇舊文改出來,在一年多以後。

致驚艷瞭整個2018年夏天的初見。

原文將沈面和沈巍合並處理,這裡先摘出沈巍的部分。重新審視這個角色背後的意義,和朱一龍先生為此傾註的心血。

2 原作分析

既然是小說改編,就無法跳開原作。

《鎮魂》小說講述的,是諸神寂滅、天柱傾塌、昆侖歸位、鬼生救世生三魂而成神的故事。

就人物弧而言,沈巍(嵬)是一個鬼,如果不是誕生初期聽到瞭神農和昆侖的交談,生出瞭靈智,又憑著這點靈智得昆侖教化,那麼嵬不可能成為沈巍。鬼面是對照組,鬼面是嵬原本既定的生長形態。巍生於大不敬之地,陰冷、暴戾,卻甘心為瞭昆侖/趙雲瀾壓抑暴戾,活成一個端方的君子,又身殉大封。他身上對光明的向往,是角色的魅力所在。這個角色始終是不健全的,可是他雖不健全,卻跌跌撞撞地掙紮,掙紮著逃離生於大不敬之地的原罪,向往人、向往神,追逐著他仰慕的昆侖的腳步,以至於最後被賦予神格,成為真神。

2.2 沈巍

2.2.1 沈巍的成長曲線

沈巍/嵬雖然是一個有明確成長弧的角色,但他的成長弧與原作的敘事區間並不吻合。

在整部作品當中,沈巍出場的幾個狀態其實是獨立的,成長過程隻有簡單的敘述,並沒有深入的描寫。簡單羅列可以分為遇到昆侖之前的嵬、遇到昆侖之後的巍、五千年後的沈巍/沈教授/斬魂使。

  • 遇到昆侖之前的嵬,背負著生於大不敬之地的原罪,開蒙之時聽到瞭神農和昆侖的談話,生出靈智,因身份而倍感羞恥,被昆侖神性吸引而心生仰慕,因此笨拙而質樸地恪守著自己的原則:隻吃幽畜、不傷人妖。
  • 遇到昆侖之後的嵬,因昆侖神性而緊隨其後,在追隨昆侖途中仰慕眷戀逐漸加深。昆侖賜名於巍,並施以開蒙教化,到殉道之時因憐憫和眷戀,將神筋賦予巍,升其神格,是為斬魂。
  • 巍一心隻為追隨昆侖,為送昆侖入輪回,與神農相約,自此身負枷鎖、畫地為牢,對昆侖轉世施以凝望和守護,卻不敢多加親近。斬魂使死氣不散,卻因昆侖恪於守己。後因大封即破,命不長久,終於決定正式出現在昆侖轉世趙雲瀾面前。
  • 沈巍以龍城大學文學系教授為掩護,逐漸接近主角、並經過精心算計,一步一步把主角抓在手裡,決心與其同死。在主角逐漸逼近大封和轉世真相之時,沈巍突然頓悟放手,自此神木發芽、鬼生三魄,於殉道途中成為新神。《鎮魂》整部小說的主線是圍繞這個階段展開的。這個階段也是沈巍真正成長的階段。

2.2.2沈巍的成長邏輯

貫穿整部小說,沈巍的角色邏輯有兩條。前期邏輯是因對昆侖(神)天生的仰慕而產生的自我厭棄,厭棄自身背負的鬼族原罪、厭棄自己鬼王的身份,仰慕昆侖,故約束自己到苛刻的程度。這個邏輯是巍由鬼王成長為斬魂使的根本原因。

另一條後期邏輯是在追隨昆侖途中,沈巍本身心態的變化——從混沌之時種下的種子萌生出對人間的眷戀、由仰慕昆侖到對世間的大愛,最終開悟,從為小愛轉變為為大義隻身赴死,最終生魂,成為新神。這個邏輯是以暗線貫穿小說本身的。

從前期的小愛到後期的大義,這是沈巍成長曲線的核心。

2.2.3 沈巍的性格特質

沈巍的性格,老生常談的一條是“隱忍”。沈巍“隱忍”的原因,一半來自外部,即斬魂使恪守與神農之約,守於黃泉;另一半來自內部,是沈巍因身負鬼族之罪、於昆侖面前自慚形穢,而苛刻約束自己,最終促成瞭端方有禮“沈教授”。

但事實上沈巍骨子裡仍刻著黃泉之下冰冷的死氣,他陰冷、乖戾、偏執,為昆侖/趙雲瀾也隻為昆侖/趙雲瀾,在決定隻身身殉大封之前,他始終是乖戾陰森的斬魂使,這一路冰冷又殘忍的算計,深刻地展現瞭這一點。

3 劇本分析

3.1 大刀闊斧的世界觀改動

某些因素的影響下,劇版鎮魂的世界觀,做出瞭大刀闊斧的改動。

從人間地府變為海星地星(原為地界)、鬼族妖族變為地星人亞獸人,其實這些設定上的修改原本並不影響主線情節的映射,假如劇本好好打磨的話,這個帶一點賽博朋克的改編說不定還會迷之帶感。

當然沒有如果。我們這裡也不討論遺憾。

世界觀的變動,給沈巍夜尊(以下均稱沈面,我不管,面面最好看)帶來的是角色內核的變動。大不敬之地的設定刪去之後,身為“地星人”的沈巍沈面,沒有瞭束縛他們的原罪,變成瞭生來幹凈的“人類”。

3.2 劇版沈巍的邏輯

沈巍的兩個階段,一是萬年前的小鬼王/早期黑袍使階段,二是萬年後的沈巍/後期黑袍使階段。

3.2.1 小鬼王的邏輯

我們拋開原作的設定去找小鬼王的邏輯,可以給小鬼王找到一個角色核,就是“能”與“畏”的沖突。

小鬼王作為地星人,天生帶有“學習”的異(wai)能(gua),天賦異稟、所向披靡。

此時期的小鬼王有兩個形態,一是面具後的小鬼王,淳實、幹凈、帶一點不沾煙火氣的輕盈,一個是戴上面具的黑袍使,帶有生人勿近的孤絕氣質,其本質是偽裝。

不同於原作本質是惡的小鬼王,劇版的小鬼王(沈面和後來的沈巍也如此)剔除瞭原作的“原罪”,他們本質是善的。小鬼王因為善而心存畏懼,又因能而不得不舉起屠刀,小鬼王的矛盾即在於此。

給小鬼王的人生帶來轉折的是主角假扮的昆侖。主角身負使命回到萬年前見到小鬼王,與聯盟眾人不同的點在於,他認識小鬼王面具後、萬年前的沈巍,所以不同於其他人給予小鬼王的尊敬和敬畏,主角給以小鬼王的是他不曾擁有過的同情和理解。

小鬼王畏懼殺人而不得不殺,因此戴上面具偽裝表情;他擔心手抖,所以揮刀要快。

在遇到昆侖之前,小鬼王是敏感而孤獨的。這條修羅之路,他沒有幫手,所以隻能一個人走下去。他像一個黑夜裡迷路的孩子,跌跌撞撞、不斷地暗示自己“我不害怕”。他戴上黑袍使的面具,告訴世人“我很兇哦,我會殺人哦”,藏在面具的背後卻是一個瑟瑟發抖的孩子。

攜使命而來的主角,則撕掉瞭小鬼王的偽裝。他先以相救化解瞭小鬼王自衛的敵意,再以“恩人”的身份親手拿掉小鬼王的面具,把面具背後那個淳實可愛的小鬼王拆分出來。

摘面具、贈名、贈糖,這些行為對應的橋段,其實和原作中巍仰望昆侖的角色地位、角度無二。不同的是,小鬼王仰望“昆侖”,更多是因為小鬼王敏感無助時的吊橋效應,“昆侖”給他的理解和溫情,成為維系他萬年感情最重要的線索。

陪伴小鬼王走過漫長萬年的(埋土裡的設定就忽略瞭吧),是昆侖給他的力量。於外,他是萬人尊敬景仰的首領黑袍使,於內,他是在“昆侖”面前天真無邪的小鬼王。“昆侖”給予他的關懷和理解,成為這萬年以來保護和陪伴他走過孤寂的重要因素。他對昆侖的感情,也是在這萬年的孤寂無助裡逐漸加深的。

3.2.2 沈巍的邏輯

現在可以回到情節主線,說沈巍瞭。

劇版的沈巍,剔除掉瞭原作沈巍的“惡”,整個角色的形象就高大偉岸瞭起來。從一個克己冷血的斬魂使,變成瞭心系天下、心系地星教育事業(霧)的經常鍛煉身體(大霧)的大學教授。

沈巍攜帶著超脫於地海任何一星之上的大義,攜帶著作為地星人對地星海星和平的願景,攜帶著地星人的尊敬和希冀,重新成為瞭黑袍使。他和特調處,成為地星海星矛盾的中轉樞紐。

沈巍的本質是善的,就像小鬼王的本質是善的。萬年間的區別在於,沈巍有瞭“昆侖”萬年的支持(糖紙寄托的關懷),內心變得更加強大瞭。他從一個脆弱的小鬼王成長為瞭一個堅強的黑袍使。

比起小鬼王被動戰鬥,沈巍是更加堅定和明確的,是為瞭理想腳踏實地前進的。

沈巍是一個成型的角色,剔除瞭原作的算計和陰詭,他的高大和堅定奠定瞭這個角色的魅力基礎。

4 演技分析

4.1 創作空間和飾演難度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鎮魂》客觀的創作空間。

《鎮魂》中很多即興表演,最後都成為瞭名場面。我們可以從大量的花絮、repo、訪談裡看出,《鎮魂》這部片子,朱一龍和其他演員們,都具有相當寬松的創作空間。

這部劇的情節稍欠,但是演員相對自由的創作,卻撐起瞭這部片子的人物邏輯,這是非常難得和罕見的,必須建立在演員深度研究劇本和原作之上。

但這部作品本身的飾演難度,尤其是沈巍這個角色的飾演難度是很高的。

第一是客觀拍攝環境的限制。

簡陋的攝影棚和服化道、混亂的劇組現場,這都是可以從花絮中看到的。資金乏力的前提下,《鎮魂》這部作品,能有如今的呈現效果,著實難得。

客觀的拍攝環境,需要考驗團隊的默契程度和演員本身的信念感。我們這裡不討論團隊其他工作人員,隻針對演員朱一龍。從《新邊城浪子》鬥蛇花絮、《醜》多次短跑+秒入戲秒出戲。他身上“信念感”之強不需我多加論證。

所以客觀環境雖構成難度,但決不是阻礙。

第二是情節邏輯和角色邏輯的限制。

情節和人物作為創作基礎,本身帶有一定缺陷。而大體量的改編,讓整部劇的情節主線與原作已經截然不同,角色定位尚且可從原作中找補,但情節的漏洞,縱然原作能打也無濟於事。

在《鎮魂》這部作品裡,沈巍和沈面,卻偏偏是敘事的靈魂所在。故事主線的視角追隨主角,沈巍的所思所為所想,皆以暗線的形式存在。而從劇本上看,暗線的線索實在零散又不知所謂,所以缺失的角色邏輯需要演員自行填補。

所以如何完成沈巍肩負的敘事任務,如何填補劇本造成的情節漏洞和邏輯漏洞,是一件難度非常高的事情。

第三是原作與改編沖突造成的難度。

劇本情節的乏力和邏輯的缺失,給塑造人物造成瞭相當的難度。而在有原作支撐的情況下,原作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問題在於,沈巍與原作沈巍的邏輯是截然不同的。他們不同之處,比對第二節和第三節可以得到。

這不是一句“削弱實力”就能輕易概括的差別。這種天差地別,是從角色內核上的顛覆,以至於所有的角色的塑造都需要推翻重來。骨子裡缺失的、原作支撐角色邏輯的“惡”,不再是劇版的角色元素,那麼情節上相似橋段中,角色的行為邏輯,都需要演員自行找補。

第四是題材本身的難度。

《鎮魂》原作的題材是都市異能,本質上是東方神話體系與現代生活場景的碰撞。而受審核限制,劇版鎮魂對原作世界觀進行瞭大刀闊斧的改變,拋卻瞭觀眾固有認知基礎(輪回、三皇等元素,其實是不需要過多向觀眾解釋的)的優勢,一切世界觀元素都需要重新搭建。加上敘事乏力,最終呈現出來的,是仿佛“賽博朋克”又迷之“魔幻”最後誰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題材。

對於演員的創作而言,這個難度在於平衡科技元素和殘留的神話元素,在於搭建“海平面下的冰山”。而題材導致的,非現實元素(地)和現實元素(海)的碰撞,卻偏偏體現在沈巍這個角色身上。題材繼續增加瞭沈巍這個角色的難度,這需要演員的閱歷、想象力和創新能力。

不過我想,這也是朱一龍所提“題材吸引”的因素之一吧。這個男人,不怕挑戰。

4.2 演員對角色的理解

一個角色身上的元素,哪些屬於導演、哪些屬於編劇、哪些屬於演員、哪些屬於原作者,對於觀眾而言想要區分這個難度是非常高的,並且不可避免地帶有大量的主觀臆斷。

我盡可能地聯系朱一龍其他作品、大量的訪談內容和他本人的行為邏輯,去分析他和這幾個角色的關系。

沈巍這個角色的氣質和外在表現,還是以原作為基石的:端方、隱忍,但為瞭情節邏輯的自恰,朱一龍又填補瞭很多屬於自己的創作元素:至善、敏感(原話)、和我們提過的,小鬼王身上的“畏懼”。

小鬼王怕殺人,怕戰鬥,所以他用黑袍使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而經歷萬年歲月的沈巍,把黑袍使這個“守護”的人格內化到自己的人格之中,藏起瞭敏感脆弱的“小鬼王”,隻有在特定情況下才會釋放出來。

對應於原作的,沈巍與主角情誼的來源,由自厭自棄的逐光者改為戰鬥中唯一的依靠。萬年前的遇見,是沈巍在惶恐和膽戰心驚之餘唯一的精神寄托。

角色內核和情感動機的調整,帶來的是行為邏輯的調整。

黑袍使是一個外化出來保護自己的外殼,這個外殼是沒有人類情感的,所以他公正、冷酷、不近人情,他又A又帥,“這個人你們不許動”、“論罪當誅”,但沈巍的內核卻是柔軟和敏感的,他熱切地愛著地星,為地星的教育事業操碎瞭心(霧),刪去瞭暴戾的沈巍,變得更加柔和也更加堅定,內外兩副人格不變的是他對世界的熱愛和對和平的渴望,這才是朱一龍想在沈巍這個角色身上想要表達的。

他一直在說的“正能量”,竊以為就是這個。

另外一個沈巍的特質叫“不解釋”,我更願意把這個“不解釋”理解為小鬼王人格和黑袍使人格互斥的結果,沈巍艸著黑袍使的人設,不願、也不能為他的小鬼王人格作出辯解,他隻是默默地包容和善良(以犧牲原則為代價妥善安置犯罪的地星人,雖然我覺得這種情節三觀很歪),隻是默默地愛著世界。

我很喜歡沈巍骨子裡的“至善”,雖然是大眾人設,卻有不落巢窠的層次之美。我很喜歡朱一龍在沈巍身上付出的心血,總覺得借著沈巍的眼睛,我看到瞭他能看到的世界。

另外一個細節,我記得有人提到過沈巍推眼鏡的方式,像是推面具。

我個人的理解,面具是小鬼王的偽裝,眼鏡是沈巍的偽裝。沈巍骨子裡懼怕與惡龍戰鬥,為瞭掩飾他的害怕,就用這種方式與世界隔絕。眼鏡是一個隔絕世界目光的媒介,這個設計,和醜擋在眼前的劉海又異曲同工之妙。而推眼鏡的動作,將這個隱喻和面具結合在瞭一起,是角色邏輯的一次自洽。

縱觀《鎮魂》全劇,沈巍是一個邏輯層面復雜但立意層面統一的角色,角色的魅力來自於立體的塑造生動的詮釋,朱一龍塑造力之強大、表現力之精準可見一斑。感謝朱先生的演繹,能在2018年邂逅沈教授,作為一個觀眾,於我是一種幸運。​​​​

朱一龍與沈巍的相遇是偶然,與觀眾的相遇卻是必然。在當今的影視行業中,一位演員能有機會憑借精湛的表演走到觀眾面前,本身就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

2018並不算晚,“未來”在很遠很遠的遠方。


封面、配圖cr 小貓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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