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律師，常有被問到律師提供咨詢是否需要收費，平日裡前來咨詢的客戶形形色色，遍佈各行各業。這樣的問題律師行業每天都會頻繁遇到，甚至律師同行們也對這個問題持有不同意見，實難繞開，索性這一次就著這個話題一起聊下，算是拋個磚。
先給答案，律師提供法律咨詢需要收費，親朋好友日常簡單的咨詢除外。理由如下：
一、律師業是服務行業，為客戶提供智力輸出和專業法律服務，有服務對價，依規則收費。
律師靠辦案（包括訴訟業務和非訴項目）、咨詢、講課、寫文章、出書等方式獲取收入和報酬，絕大多數律師的業務收入來自於辦案和咨詢。律師提供法律咨詢是否需要收費？要說明白這個話題，有必要先瞭解下律師的職業屬性。說到職業屬性，作為謀生的手段，律師首先是一種職業，也早已形成瞭產業。 同時，律師又是一種專業，有專業要求和一定的門檻。如今，這個古老而歷久彌新的職業已發展成為一種行業，有行業規范、行業組織，其成熟的標志就在於有自己的行業規范體系，有自己的行業文化。拋開國傢和社會賦予律師的社會職責、公益屬性、職業操守和信仰以及大眾的揣測向往、光環加持和職業期待，律師本質上隻是萬千服務行業其中的一個工種，是憑借專業法律知識、實務辦案或項目技能與經驗，結合某領域或復合多領域專業知識為客戶提供產品或智力服務，有服務對價，依規則收費。依據市場交易原則，一方提供產品或服務，另一方支付對價，律師提供的智力輸出和專業法律服務，理應獲得對價。支付律師咨詢費本身就是為購買法律服務而支付的對價，與購買專業醫生咨詢、心理咨詢、商務咨詢等智力服務一樣，客戶占用瞭律師的時間和精力，獲得瞭律師的智力輸出和法律服務，理應為此支付對價。
二、律師業是知識密集型行業，成長為一個好律師既累，又貴。
提到法學，很多人會想到什麼？是一本本厚如磚塊的法律書，還是律師口中念念有詞的法條。且不論非法學人，即便是法學科班出身再歷經很多案件磨練的資深律師也常常會迷失在浩瀚的法海世界中，也會有一些新型或疑難復雜案件讓其捉襟見肘，法海無邊，法律人一直在路上。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法治理念和制度也在更變，法律法規法條自然也隨之在不斷變化，層出不窮。律師同行常常自嘲：”勸人學法，千刀萬剮”、“專業選的好，年年是高考”。法律早已滲透到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律師業作為知識密集型行業，一個好的律師除瞭通過實務辦案不斷錘煉自己的業務技能、積攢辦案經驗，還需要不斷的理論學習，案外充電，每天都在研習討論法律相關的案例、文章和書籍已經成為律師們的常態。以我和我們團隊的律師為例，平均每年至少需要參加30場以上行業專傢或教授級的專業講座和論壇，還需要購買大量的法律類書籍、法律類網課不斷學習新理論、新技能、新案例、新的辦案思路和策略，真可謂法海無邊。終生學習，是律師行業的特性，也是成為一個好律師、持續成為一個好律師的必然要求。因為地緣和高校教育資源的優勢，北京律師行業的學術氛圍最為濃厚，司法界高級檢察官、法官、律師界資深前輩、學術界大佬、教育界專傢教授等大咖雲集，每次參加大型講座和論壇，都能見到來自五湖四海律師同行們的身影，那種對知識的渴望，對成為專傢能手的孜孜追求確實令人欽佩不已。要成為一個好律師需要長期持續不斷的理論學習、實操磨練，這些都需要律師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和財力。要成長為一個好律師需要長期的默默付出，既累，又貴。
三、司法實踐是個萬花筒，實然層面與應然層面存在較大差異。
想要給客戶提供較好甚至優質的法律咨詢，除瞭需要基礎的法律專業知識，還需要具有一定的辦案經驗、生活的閱歷與智慧、特定行業或領域的復合知識、提供情緒價值的能力、待人接物以及與人溝通交流技巧等綜合能力素質，絕不是一些客戶想象的那樣，你們律師隨便動動嘴皮子就把錢給賺瞭，這些都需要律師在臺下幕後長期修煉內功。當然，律師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和自身的品格、品質確有高低之分，每個行業都不例外。
很多客戶甚至一些即將進入律師行業的法學生們常常會有一個誤解，認為成為好律師隻需要從大學法學專業畢業，或者是一名名校畢業的法科生，然後通過瞭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再經過律所實習後就能成為瞭一名不錯的律師。以上這些隻是成為律師的基本條件，甚至無需法學出身，隻要具備法考資格通過法考，再經過律所實習和律協面試即能成為一名執業律師。名校法學生，通過司法考試，隻能說具備瞭成為一名好律師的基本法律思維和基礎知識儲備。具備律師執業資格，與成為一名合格律師、好律師還有相當長一段路要走。
法律需要借助語言表達，但是法律絕對不是關於語言的學問，它是社會學、哲學的交叉學科，有一套自洽的內在邏輯，這套邏輯既要能服務於社會，又要能看透社會的本質脫離普羅大眾的盲目意識。法學既然是社會科學，就無法完全客觀且避免主觀。主觀是手段，而客觀結果才是所追求的目的。現實中的司法實踐就是個萬花筒，應然層面的法律法規與實然層面的司法實踐存在較大差異，很多過瞭法考剛進入律所的實習生們在實務辦案中才知道原來實操與理論存在如此大的差別，有些人起初常常感到困惑甚至無從下手，明明法條這麼規定，可為什麼司法實踐卻不能依法執行，這便是理論與實踐的差異。
關於法律的邏輯與經驗，霍姆斯在《普通法》開篇就說：“法律的生命不在於邏輯，而在於經驗。對時代需要的感知，流行的道德和政治理論，對公共政策的直覺，不管你承認與否，甚至法官和他的同胞所共有的偏見對人們決定是否遵守規則所起的作用都遠遠大於三段論。法律包含瞭一個民族許多世紀的發展歷史。它不能被當作由公理和推論組成的數學書。”霍姆斯的論斷中的“經驗”，乃是現實生活中的“活水”，它要求法官們根據社會生活的不斷變化，在遵循先例的原則下，推陳出新，賦予先例以新的生命。霍姆斯反對邏輯，主張法律的生命在於經驗，本質上是一種與時俱進的法律發展觀。很明顯，他反對的隻是認為法律中唯一起作用的是邏輯的觀點，而絕不是反對邏輯的作用事實上，霍姆斯正是在深刻認識到邏輯的局限性才提出“法律的生命不在於邏輯，而在於經驗”的——摘自《人民法院報》。律師界流行一句話：律師，越“老”越吃香。這句話的本意並非是說大齡律師就受歡迎，也並非律師隻要執業時間長就受歡迎，而是說在律師行業通過長年持續學習、辦案積累與總結，知識結構更完整、實務辦案經驗更豐富，與人溝通更為順暢，分析解決問題更能切中要害，也更具人格魅力和人生閱歷的人，這樣的律師會更吃香。事實上，不僅律師行業如此，同為法律職業體的司法官們同樣越“老”越吃香。凡是都有相對和例外，近年來，律師行業湧現出一批專業素養高，汲取知識能力強，能夠舉一反三、融會貫通、快速吸收總結辦案經驗的年輕律師
四、付費的咨詢，律師能提供更為優質的法律服務，對律師、對客戶都是一種資源節約。
日常法律咨詢有很多種形式，常見的有電話咨詢，微信、短信咨詢、網絡線上咨詢、律所現場咨詢。不管是哪種方式，如果是免費咨詢，因為客戶占用瞭律師的時間和精力，再加上客戶沒有提供證據材料和證據材料不完整，所以很多律師提供的咨詢會較為籠統，有些客戶會發一堆微信聊天記錄，發一些賬單等，很難要求律師短時間內花時間去逐條閱讀和分析然後出具專業意見。我見過有些客戶到律所來咨詢，帶瞭一堆證據材料，加之著急或情緒激動，和我的同事在會議室一聊就是兩三個小時，甚至大半天，說瞭很多話、吐瞭很多苦水，但未必問題就得到瞭精準分析和解決。很多律師同行經常抱怨被客戶“白嫖”，口幹舌燥聊半天，耗費無數腦細胞，最後客戶後續涉及訴訟的案件也未委托這些被咨詢的律師。律師同行明知被“白嫖”依然接受這樣的免費咨詢，這是與當前律師行業無規則的內卷和不正當競爭有很大關系，或因人多案少，或因同行很多如此這麼操作，你不這麼做就很可能失去潛在的客戶，我特別能理解同行們的酸楚和無奈。幹律師誰都想成為精英律師，誰都想要有尊嚴的存在，可當生存與發展出現矛盾時我們究竟該如何選擇，是長期堅守，還是隨波逐流，每個人選擇不同，隻要不違法違規都是可以理解和值得包容的。我是一名年輕律師，實習期及執業前兩年在北京一傢以刑事辯護為主的小律所。當我案件和工作量還沒有其他律師飽和時，我眼見著同事們每天一個個被“白嫖”，待客戶離開後一邊狂喝水，一邊猛吐槽。這樣的情況見的多瞭，我覺著需要做點什麼改變現狀，於是我就成瞭我們律所實踐付費咨詢的第一人，2000元/h。我同事還幫忙給制作瞭一個法律咨詢付費提示牌，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我因為咨詢收費，個人收入增加瞭一些，後來我一直保持咨詢收費的習慣，直到我離開律所轉入新所時，原來律所的部分同事也開始慢慢養成瞭咨詢收費的習慣，常常跟我反饋說效果很好，也不再吐槽客戶。
通過長期收費咨詢，我發現收費咨詢有很多好處。客戶角度：1.最為直接的變化，客戶很關心時間和談話效率，不再無畏消耗“廉價”的時間。好幾次在我和客戶做簡單自我介紹時，客戶就主動問李律師現在開始計時收費瞭嗎？開始的話，我就長話短說之類……大部分客戶會因為是收費咨詢，而減少掉大量的與案件不相關的陳述和扯閑篇，節約雙方大量時間。2.因為是收費咨詢，所以我一般會要求客戶事先準備好盡可能多的證據材料，尤其是書證類、視聽資料類材料，直觀、有效，客戶並非法律專業人士，即便有些掌握點法律知識，大多也是一知半解，如果隻聽客戶闡述，一是語言表達的局限性，二是話語轉達的信息損耗，三是因不瞭解法律而信息遺漏，通過證據材料再結合客戶的闡述，能更加快速瞭解情況，並深入掌握細節信息，在此基礎上律師分析問題會更有針對性，給出的法律意見也會更為全面、精準。3.因為是付費咨詢，客戶也會更加專註傾聽律師的分析講解，更尊重律師的專業意見，有些免費咨詢是片湯話，確實很廉價，但有些免費咨詢，提供咨詢的律師同樣認真負責，但其所出具的專業意見有時也並不能得到客戶足夠的尊重。免費的，有的人就會不珍惜。律師角度：1.最直接的變化，收入增加瞭，律師開心瞭，情緒飽滿瞭，狀態更好瞭。很真實，無需回避。2.律師會從接案程序和服務內容等多方面提供專業法律服務，客戶體驗感遠超免費咨詢。因為律師得到瞭信任與尊重，法律意見得到瞭足夠的重視，價值存在感滿滿，更加會盡心盡力為客戶提供足值的專業法律服務。就像醫生治好瞭病人傷病的感覺一樣，有時物質感遠比不上價值需求感，而咨詢付費本身就是對律師智力成果的一種尊重與信任，是律師價值的體現，這種看似物質實則精神上的褒獎對律師來講動力十足。3.咨詢收費是律師挑選客戶的試金石。很多來咨詢的客戶很著急，也覺得要咨詢的問題很重要，可是當提出咨詢付費時，很多人轉頭就走。除瞭沒有養成付費咨詢的習慣以及固有的律師動動嘴皮就把錢掙瞭的誤解，大多要麼事情真沒客戶說的那麼著急、重要，要麼抱著既著急解決問題卻又不願意付費的“白嫖”或占便宜心理，這傢律所咨詢收費，那就找下一傢律所，再不行還有下一傢，總有一傢不收費。律師通過收費的方式可以篩掉過濾掉一些客戶，因為這些客戶即便將來case委托律師大概率還是對律師不夠信任或不願支付相應的對價。
五、律師行業總體內卷嚴重，案源不穩定，收入無保障，政策支持遠遠不夠，需要律師及律師行業自救。
談到律師收入無保障，就得聊聊律師的收入分配方式，以我註冊執業的北京為例，截至2022年底，北京共有3118傢，律師共39691名。近4萬名律師中，除去少數大學教授等兼職律師和公職律師，對其餘絕大部分的執業律師來說，根據其收入分配方式的不同可以將這些執業律師分為工薪律師（即授薪律師）和獨立律師（即提成律師）兩大類。工薪律師，由律所或律師團隊長為其負擔工資、繳納社保和公積金、承擔辦公室租賃費或工位費、辦公用品使用等費用開支，律師的工作內容聽從律所或律師團隊長安排。獨立律師，相當於個體戶，自負盈虧，需要按月為自己負擔工資（有的是律所從律師賬戶餘額扣除，有的是需要律師預先上繳律所後，由律所代扣代繳代發），律師個人負擔社保（包括個人及單位繳納兩部分）、公積金、辦公室租金或工位費、律所管理費、個人所得稅、辦公用品使用費等。根據各律所的管理模式、發展理念、案源來源、律師個人能力等不同，在上述工薪律師和獨立律師兩大類基礎上又衍生出各種復雜的組合模式，諸如律所或團隊長提供公共案源的同時，允許工薪律師自己承接案件按一定比例分配收入；少數律所或良心團隊長給獨立律師負擔基本工資和社保、公積金，解決獨立律師後顧之憂；有的律所或團隊長為獨立律師負擔部分社保、公積金或基礎工資等；還有律所或團隊長為獨立律師提供公共案源按比例分配等各種靈活多變的組合模式，萬變不離其二，皆為工薪律師與獨立律師的衍變。
律師行業同樣遵循”二八定律“，且特征更為明顯。年輕律師案源不穩定甚至沒有案源，收入無保障，也沒有國傢、社會、司法局、律師協會的托底，像浮萍一樣飄呀飄，野蠻生長，因此也催生瞭一些為瞭攬案而不擇手段的無良律師，損毀律師行業的整體形象，實乃害群之馬。外界看到的律師高收入群體的各種光環和亮麗，是影視劇的美化，精英律師們屬於現實中極少數金字塔尖的人，城裡人最為明白，用表面風光，內心彷徨來形容再適合不過。律師沒案可做焦慮發愁，有案同樣為辦案犯難發愁。為什麼如此艱難，很多城民們卻依然堅守城門不出，有的人是在堅持理想，有的人是在守護信仰，更多的人是因為對自由的向往以及對未知美好的守望與期待。既然沒有政策支持，既然沒有人托底，野蠻生長的律師們是時候進行行業自救瞭。如何救？立足之本打好基本功，接待好每一個客戶、解答好每一個咨詢、寫好每一份法律文書、辦好每一個案件，堅守好自己的底線和原則，讓每個律師都能憑借知識、智慧、勤奮而尊嚴、體面的站立著，讓投機取巧、蠅營狗茍的無良律師無處可遁，用良幣驅逐劣幣。
律師提供法律咨詢需要收費嗎？至此，我想城裡城外人的心中都有瞭自己的答案。事實上，很多客戶並非真的想要占便宜或”白嫖“，也並非遇到的問題不著急、不重要，而是對律師不瞭解、不信任，不知道自己所支付的對價是否值得，不信任有的因為不瞭解，更多緣於對律師固有的陳舊印象以及律師隊伍中一些不專業、不負責、滿嘴跑火車，甚至不擇手段的無良律師的言行破壞瞭律師群體本該有的正面形象，這些需要行業規范管理，更需要律師和律師行業的自救。
律師提供咨詢需要收費，究竟應該怎麼收費？
律師提供咨詢收費，大體分為計時收費和計件收費兩種模式，實踐中計時收費居多。具體到收費的價格，根據律師的能力、經驗、職級級別、行業影響力等不同，收費標準也不盡相同，總體維持在1000-6000元/h區間內，收費方式更是多種多樣，沒有標準，不再一一舉例。
以我本人為例，律所現場咨詢和電話咨詢，收費標準2000元/h；線上或網絡咨詢，收費標準1000元/h，不滿半小時按15分鐘計算，超過半小時不滿1小時按45分鐘計算，我個人一般建議客戶進行現場咨詢，雖然對律師和客戶都會增加成本負擔，但實踐證明，現場咨詢效果要比其他方式好很多。事實上，因為很多咨詢時長並非整時整點，我最終在結束咨詢時都會予以打折收取咨詢費；還有少量咨詢的時間較長也予以打折收取咨詢費，如果客戶咨詢後並最終委托我代理case，我會在律師費中將前期的咨詢費予以扣除；也有極少數來咨詢的客戶案件著急，但又確實無力負擔咨詢費，我也會象征性的收取200元、500元不等，偶爾為之，不想破壞規矩，這樣對那些支付足值對價的客戶也是一種不公平。
律師提供法律咨詢必須收費，需要每一個律師在每一次的咨詢中切實踐行，敢於堅守，不怕丟失一些潛在客戶，不斷向客戶傳導一種理念，那就是律師的智力輸出和專業法律服務需要得到尊重，需要獲得應有的對價，前提是咨詢服務本身真的幹貨滿滿，切實幫到客戶。一個願意相信律師、尊重律師並願意支付咨詢費的客戶，後期委托該律師代理案件的概率遠大於免費咨詢的客戶。
截至日前，全國律師近70萬名，多麼龐大的數字，律師隊伍還在急劇壯大，且趨勢不減。僧多粥少的行業內卷時代正式來到，既然躲不掉，那就正面迎戰吧。律師同行們需要相互學習、需要抱團取暖，用專業、用智慧、用經驗、用個人魅力、用一切合法合規合道德的手段迎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