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佛前，問:何時歸期
我沒有願望、沒有期盼、沒有未來。我是個廢物，渾噩二十八年突然有一天被診斷出得瞭絕癥。
站在醫院走廊裡我萬念俱灰，腦海中隻想著我的孩子怎麼辦？
“3號，3號！”
護士急躁的聲音喚醒我，我擦幹眼淚，深吸一口氣進瞭屋。
下午請假沒去上班，中午飯也沒吃，我盯著窗外，發呆。
手機嗡嗡響個不停，是領導的電話，我懶得看更懶得接。
想當初大專一畢業就上班，憑著滿腔熱情任勞任怨，可結果換來的卻是成績被冠在別人身上，無止盡的替人背鍋、滿腔的激情早已化為腐朽。
也許，是老天爺看我可憐，決定把我收瞭吧，呵呵。
想到這眼淚又流出來，這回流的好多呀，紙巾都擦沒瞭。
我動瞭動身子，看見貓咪正在歪著腦袋，我真的好喜歡它，可它為什麼不喜歡我，它不讓我摸、不讓我抱……
窗外開始噼裡啪啦下雨，空氣變得霧蒙蒙，我哈口氣，用手畫瞭個愛心。
一滴雨水砸過來，愛心變得面目全非，我生氣極瞭！暴力的拍打著窗戶。
為什麼！為什麼全世界都跟我作對！為什麼沒一件事順心！
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啊！
天色頓時暗瞭下去，雨下的更大，我哭的泣不成聲，但縱使如此我還是想活著……
我還想看看北京秋天的香山、想看看上海夜晚的迪士尼、想看著孩子長大結婚，我有這麼多想幹的事情，怎麼舍得死！
“轟隆！”一聲震天的驚雷打斷我不切實際的思緒，我平靜瞭。
慢慢轉過頭看著梳妝臺上的榮譽，那是我打下的江山，勞模、標兵、優秀團青年、論文證書……
都他媽扯淡！我一把把它們掃下桌子，都快死的人瞭，留著這些做什麼用！我身負萬般榮耀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給別人做瞭嫁衣！
我氣得胸口疼，一抽一抽的，無奈隻能彎著腰慢慢喘氣。
突然，我萌生一個念頭，死前想看看佛。
我是個無神論者，不管是傢裡人茶餘飯後的鬼怪、還是宿舍裡講的靈異事件我都一概不行，可這次我信瞭，人人都說佛能渡人，它能渡我嗎？
就這樣我翻遍地圖、查閱文獻後決定去四川見佛。
這是我第一次來四川，也是最後一次，人生地不熟。可我不怕，我巴不得哪個不長眼的玩意把我弄走，丟到荒郊野嶺什麼的地方，經歷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合上眼，任思緒亂飛，一會想想遺囑，一會又留戀世間。
“不好意思，能往裡面挪挪嗎？”
一聲清脆的少年音傳來，我睜開眼睛看見他。
“你好，我叫問音。”
問音？好奇怪的名字，我問他為何叫這個，他笑而不語。
車窗外是一望無盡的莊稼地，擦的幹凈的玻璃映出他好看的側顏，我看的津津有味，暫時忘記煩惱。
他不愛說話，大部分時間是我在說，他手白皙而修長，我好想摸一把。
“你可以摸。”
我驚愕的看著他，臉騰的一下紅起來，“不不，額，我是不是不小心說出來瞭。”
他抓住我的手，溫柔極瞭，他的眸子裡透著深深的歉意，仿佛我倆認識很久似的。
“你來四川幹什麼？”
我收起笑容，把手也抽走，冷冷的說道:“見佛。”
他湊近我，感覺要把我看穿。
“你有病啊！”
我推開他，說實話此時此刻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討論去四川的事。
他對我的反應不意外，反而耐心的說道:“你剛剛與我說瞭許多，盡是些快樂的事，我猜你是個有趣的人。”
我愣住，呆呆的看著他，對瞭，他說的沒錯。
一直以來，我傢裡買的手作材料也好，社交軟件的展示也好，都是為瞭向別人證明我是個有趣的人，而且也十分希望別人覺得我是個有趣的人，可惜的是，無人覺得，包括我的傢人……
“那，”我咽瞭咽唾沫繼續說道，“你喜歡我說的嗎？你不覺得我煩？”
他搖搖頭，表示自己十分感興趣，還樂此不疲的跟我說瞭好多不知道的事情，例如，在制作氈帽的時候，應該翻過來從外緣沾膠，制作垃圾風藝術手帳時要多練習染色，再進行設計。
我們倆從白天聊到黑夜，除瞭吃飯的時間，其他都在聊各自的興趣愛好。
時間仿佛靜止，我多希望生命在此刻結束，結束在少年炙熱的心中。
第三天，到達四川。我望著陸續從車上下來的人們，竟有些不想下車。
“現在能告訴我，你來四川幹嘛瞭吧！”
少年斜背著包，靜靜等待我的回答。
“見佛。”
“胡說！”
他生氣瞭，粗魯的撞開我跑下車，這人，簡直莫名其妙。
我沒把這段經歷放在心上，拿著地圖到處問人如何見佛。他們給我指瞭一條道，離這不遠，步行要兩天，搭順風車的話一天。
這還叫不遠！我仰天長嘆一聲:無語
乘著貨車晃晃悠悠到瞭佛前，人潮如流，不知何時能輪到我拜佛，他們滿容麻木，雙眼混沌的對著佛嘟囔。
我猜，佛會煩。
建在青山裡的佛格外大，它的肩膀上落滿青苔，眼尾狹長，半瞇半睜。
我想圍著佛轉一圈，看看有沒有辦法從身後繞過去，很快，現實打擊瞭我，因為後面被鎖住瞭。
我問一旁看管的人為何鎖住，那人回答曾經有人爬上去過。
我吐吐舌頭，心裡贊嘆真乃勇人也。
後山寂靜、安逸，沒有人聲打擾，我索性不走與看管攀談起來。
他提醒我傍晚清人，還不趕緊去拜？
我不以為然的拿出兜裡的瓜子，告訴這個陌生人我已患癌的消息，又說瞭見佛是我此刻心中唯一祈願。
看管額頭皺起，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想說卻又不敢說什麼。
我拍拍手，把瓜子皮裝進事先準備好的塑料袋裡，跟他說珍惜當下，不是每個人都能活到您這個歲數。
他猛的拉住瞭我，眼淚竟流瞭滿面，嘴唇哆嗦的說道:別尋死路。
死路？簡直笑話，我會死嗎？我大老遠跑四川來就是為瞭尋死？
老人說十年前曾有一男子尋死，也是這樣萬念俱灰的神情，他還說修的人身不易，縱使是到瞭盡頭也要體面離去。
我對他說的話半個字都不信，也不想去相信，轉身離去。
這時佛前人少瞭許多，我默默的排著，時不時被擠到後面，我漠然的看著大佛，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如我這般沒有信仰的人恐怕早被佛遺忘瞭吧，現在快死瞭，知道拜佛，換個角度想，我自己要是佛才不管這種人。
“對不起，請讓一讓。”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扭頭看見滿頭大汗的問音，他喘著粗氣問道:“還沒拜上佛？”
我搖搖頭。
他繼續說道:“過來，我知道有個地方能見佛！”
我深信不疑，跟著這個前兩天剛認識的少年離去。
清涼的水聲傳來，我遠遠望見如銀川般的瀑佈，大自然之力在我眼前震撼的展開。
問音告訴我，這裡是佛的圓寂之地，還說隻要在這裡祈願，不論信不信佛，佛都會傾聽。
我沒有問他真假，而是毅然的站在石頭上，舒展雙臂，喊道:“我不想死！如果有來生，我願做一片雲，一片葉，一束花…
人生太苦，我不想再來瞭，嗚嗚嗚。”
整個山澗都是我的聲音，我並未覺得羞恥反而豁然開朗，俗世種種從腦海中浮現，突然間，我不再執著生死，釋懷瞭。
問音也站過來，他說十年前自己從這裡跳下去的時候，看見瞭佛。
我問道:“後來呢？”
問音回道:“佛說入地獄不苦，苦的是備受煎熬。若能感化，即可再度輪回。”
我不懂，疑惑的看著他。
這時，問音露出痛苦的表情，說頭七那天回魂看見一個朋友，自己隨口答應的無望邀約，卻被人記在心上。
自此，每年祭日，朋友都會在墳前念叨自己的失約。
“我自認孤寡，可誰知世間竟有知己留戀，我從未將他放在心上，可他卻視我為友，這份情，唯有來生再報。”
我深深沉浸在他的回憶，彎下腰見水底至清無魚。
“問音，你說我死後有人會記得我嗎？會在我祭日訴說嗎？”
“會。”
“人若有一絲希望，足以撐過去。”
我明白瞭，大步的往前走，這一趟四川來的很值。
後來我經過治療病情暫時控制住，每日靜心煮茶，抄抄佛經。
又過瞭一年，夜裡我再次見到問音。
他披著銀霜而來，絲絲冷意滲人，頭發黑漆。
我問他因何而來，他說自己功德修滿可以去輪回瞭。
我為他高興，說瞭句簡單的祝福。
他說:“以後，可別做傻事。”
我笑瞭笑，下意識的朝他撲過去，可撲瞭一場空。
心像是被狠狠劃開一道口子，疼的不行卻要強顏歡笑。
“你還會再來嗎？”
問音說道:“會的，我會再來找你。”
“說好瞭？”
“說好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