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ppyEnd

《HappyEnd》—坂本龍一1981年的專輯《The
Arrangement》,低音炮在大耳機裡震的耳朵疼,那一年,29歲的教授還在做搖滾,大舌頭混在重低音裡顯得有些滑稽。曲調的最後一次重復沒有重復完全,最後一個音符懸而未決,或許是不想給自己的搖滾劃上所謂的HappyEnd,亦或者僅僅是出於旋律的考慮,真相是什麼,隻有教授自己知道。

《Happyend》—坂本龍一2005年的專輯《05》,專輯將YMO時期的名曲重新演奏,包括此曲。旋律明快,高頻率的鋼琴演奏穿插全曲,一曲終瞭,一種焦慮和努力奔波之後的疲勞猛地竄進心裡。此曲的復制和重新演奏是所有版本的《HappyEnd》中最多的。教授是為瞭紀念曾經的YMO組合,還是僅僅為瞭給那段時光和記憶象征性地一次又一次畫上句號,依然是不得而知的。

《HappyEnd》—教授2012年的專輯《Three》,舒緩的合奏讓整首樂曲的感情更加憂鬱傷感,透過耳機,右側聲道的小提琴聲像針一樣穿透耳朵,鋼琴不緊不慢地砸著,往事又從什麼地方流出來,再一次,不得不向它告別,畫上一個過一段時間會自己消失的句號,告訴自己已經放下,轉身繼續重蹈覆轍。這一年,教授60歲,時間把他從那個用大舌頭唱搖滾的大孩子變成瞭頭發花白的儒雅學者,是否在這一年的某一天,他又在夢裡見到那個被他在一部影片裡下令活埋的那個英國戰士呢?這問題的答案,可能連教授自己都已經忘瞭吧。

《HappyEnd(Nangano)》—坂本龍一2014年的Live《Ryuichi
Sakamoto| Playing the Orchestra 2014》,教授動用瞭樂團來畫這一次的句號。一改此曲往前的風格,整個交響樂隊的恢弘凝出一種自由和飛翔的感覺,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和意志。晴朗無雲,蒼茫闊大,長風呼嘯,綠草庇蔭,猛禽振翅翱翔而過,羽翼在風中飄拂,教授用感受得到的自由又一次篆下瞭HappyEnd。這心境的變化,能揣測得到嗎?

2012年7月16日

父親出去辦事瞭,母親在傢裡收拾回老傢的行囊。母親提起一部分東西下樓裝車,這個空當,一個小胖子穿著邋遢的睡衣和短褲,耷拉著臟兮兮的臉坐在電腦旁。這是一個沒有作業的暑假,天氣陰沉悶熱。這個剛剛從小學畢業的小屁孩坐在年齡比他還大的木凳上,看著電腦上的QQ聊天界面,屏幕的另一頭是他喜歡的女孩。他因為她選擇瞭去鄭州上學,她選瞭另一所學校。

砰——這是後備箱被合上的聲音。

他就坐在那裡,他的雙手在鍵盤上敲下“我喜歡你”,點擊,發送。他愣在那裡,眼睛盯著一體機電視一樣的屏幕,從樓下傳來硬物撞擊樓梯的聲音—什麼東西在袋子裡碰瞭一下,蟬聲,光線不好,他的眼睛有點發酸。

“哦”她的ID下面躥出一個字,提示音的每一聲變成什麼東西打在他的心裡。她的頭像很快變灰,他目光空洞地在對話框裡又長篇大論地打瞭一些什麼,點擊,發送。沒有答復。

陰天,母親又上樓取東西,腳步聲回蕩在樓道裡。

那天有雨嗎?應該是沒有的,他當時的心境是什麼,如今的他也記不清楚瞭。

也許是僅僅想把一年多來的感情告訴她吧,帶著那麼一絲僥幸。

他覺得行瞭,可以瞭,又是新的開始,又是新的生活,舊的東西就這樣結束吧,沒有傷感和淚水,沒有什麼感覺地繼續走。

塑料袋摩擦地面的聲音,母親提著它們又下樓。

這是End吧,他想……

2014年4月

他會在每一個清晨第一個從寢室的鐵架子床上爬起來,在宿舍還沒開門的時候就在大廳裡等著起床鈴響起。門廳裡昏黃的燈光,玻璃外初春尚黑的黎明,身後同樣漆黑的宿舍樓。鈴響瞭,宿舍老師打著哈欠,和著鑰匙串的撞擊聲打開門鎖,嘎吱一聲,有些變形的玻璃門蹭著地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把外套裹瞭裹,走出宿舍樓,身後是各樓層宿管老師的哨聲和催促起床的叫喊。風刮在臉上,他走上連接教學區和生活區的天橋,鐵閘門剛剛拉開,沒有溫度的燈光,灰色水泥鋼筋結構的地面,他匆匆走過。路過學校建校時建起來的一口鐘和旁邊的校醫室,操場上空無一人,還是一片漆黑,跑道旁邊的路燈在霧霾裡顯出一道道光圈。陸陸續續地,班裡的人來瞭,他們在霧霾裡跑步。途徑主席臺,耀眼的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光芒在他見風流淚的眼睛裡拖著長長的尾巴。他又偏離瞭隊伍,又沒有照齊排面。

解散之前,體委照常要點評一下,他又成瞭被批的那個。沒什麼。他沒有說什麼,他直接回瞭班,無論幹些什麼。他沒有吃早飯。

那是很正常的一天,晚飯難得碰上兩個星期一次的土豆孜然雞塊,吃完盤子裡的,他多用一個饅頭夾瞭點菜當晚上的加餐,拿衛生紙裹瞭裹放在桌鬥裡。

限時練過後是去小教學樓上培優課的時間。他背瞭包,裡面裝著從同學那裡借來的《龍族》並不很開心地下樓又上樓。作業又寫不完瞭,他想。課很無聊,講的東西他也不會,其實他真的沒有聽的心,他埋下頭回到源氏重工那個血色的雨夜。課間沒有人過來找他聊天,他腆著臉去找其他人說話,他說的話沒有人聽。

又上課瞭,他又繼續看書,又下課瞭,放學瞭。

他去沒有燈的廁所旁洗手,接水,回寢,風已經開始有些暖意瞭,他穿著沖鋒衣出瞭點汗。

那天晚上同樣很正常,沒有人在意他什麼時間洗的漱,什麼時間上的床,什麼時間睡的覺。

這樣的日子他過瞭一年半瞭,攏共五百多天。

回傢。

每次在回傢的路上他都會經過黃河大橋,那是從鄭州回新鄉的必經之路。那條路上會有貨車呼嘯而過,會有人騎著三輪或者在拖拉機上顛簸前進,還有騎行的人帶著面巾成群結隊在灰塵裡。透過欄桿可以看到兩岸,南面的灘塗濕軟,不留心會陷進去,河的中央同樣有灘塗露出來,枯掉的水草散在風中,北岸的田一直延伸到河岸,到水面有將近五六米的距離。這麼多次的來回,普通的景象不斷地出現在他的腦中,後來他從上海坐大巴回江蘇老傢,南通港內停泊的航母給他的震撼,也驅不走這日常的打磨。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他剛剛洗完澡,父母幫他支起投影讓他上網校,設備打開,書房的門被扣上,他從口袋裡摸出瞭手機,看沒什麼用的貼吧和QQ動態。眼睛有點酸瞭,他抬起頭,門什麼時候開瞭,正愣著,母親走瞭進來,厲聲斥責他又在玩手機。他看著母親的臉,她在說什麼?他好像覺得聲音停瞭,站起來,換衣服,下樓,出瞭傢門,搭上那班他小學時去遊泳時坐的公交車去瞭公園。在周末的人群和嬉笑中他突然想去坐坐摩天輪,他排瞭隊,買瞭票,獨自一人坐在裡面。設備很明顯已經有瞭年頭,鋼化玻璃上積瞭一層厚厚的污垢,冷風從窗戶縫裡灌進來。他那三十多塊錢淘來的MP3裡放著《高達00》裡的兩首曲子,一首是川瀨智子的《Unlimited Sky》,一首是伊藤由奈的《trust you》。他回傢,騙父母說自己去放瞭風箏,而且風箏丟瞭。

他又聯系瞭上她,在QQ上他問她有沒有把自己當朋友。她說是啊,當然啦,怎麼瞭?他說他沒有朋友,隻是一個人痛苦地掙紮著。當然他沒有把自己最痛苦的感覺說出來,面對她的時候,他還是會用母親教他的那句“不要讓中二成為一種習慣”不僅安慰自己,也是自嘲。

他會在等她回復的時候向四處亂瞟,然後盯著桌上的一摞書發呆,手機塞在作業底下,上面是寫瞭一半的物理作業。這是個陰天,樓下沒有什麼聲響,廚房裡傳來父親切菜的聲音,篤-篤-篤,很有節奏。

她回復瞭,我會一直把你當朋友的。

他的眼淚從眼眶裡掉下來,因為低著頭,所以沒有流到臉頰上,水珠掉到作業上,染開瞭印在灰色再生紙上的油墨。他意識到瞭,抬起頭,看著其他地方,對面的樓上有人在晾衣服,塑料的衣撐刮在不銹鋼的衣架上,有刺耳的聲音。篤-篤-篤,父親的切菜聲還在回蕩。他的眼淚還掛在臉上。

謝謝你。很自然地,也很合乎情理地,他打上瞭這句話。

我還是喜歡你啊。他自己都覺得突兀地打上瞭這幾個字。

樓下收垃圾的來瞭,咚咚,那是垃圾桶被壯漢撞擊三輪車垃圾鬥的聲音。

…這個。她這次沒有直接回“哦。”

他又回,沒關系的,我不奢求什麼。

三輪垃圾車倒車,走的時候壓著瞭兩三個井蓋,咣當咣當的。

他們都下瞭。他感覺自己受到瞭安慰,感覺起碼有一個人還在意他的死活,感覺有人理解自己,把自己當做朋友。

去見她吧,當然在一起是沒可能的,但是至少要再見一面吧。

這不會是End,故事還沒完。

2015年春

他躺在深紅色的跑道上,那天夜晚天氣很好,可以看得見星星,有蟋蟀在操場的草地裡鳴叫,旁邊食堂的已經收拾停當瞭,二樓的燈一排一排地熄滅,之後是鑰匙串撞擊的聲音和門鎖拴上的悶響。

他是翹瞭晚自習跑到這來的。數十分鐘前剛剛發瞭二模成績,同學通紅的臉和卷子上紅叉充斥著他的眼睛,這分數,按照往年的錄取線,是無法進入本校高中部的。

他神志不清地離開座位,旁邊教室的日光燈閃的他發暈,他的步速越來越快,穿過課間擁擠的人群和老師辦公室裡飄出來的外賣香氣,穿過籃球場,經過剛剛開業的學校超市,闖到操場上。他的步子邁大,步頻加快,減瞭26斤的體重跑起來比以前輕快許多。他像鼓風機一樣呼吸,胸腔不斷起伏,腿部肌肉收放自如,腳底踏在跑道上的感覺讓他踏實。

他撲倒在跑道上。

幾個星期前的他會一天會繞著操場跑十多圈,搖跳繩搖到手腕酸痛,跳臺階磕破膝蓋,在籃球場無數次刷滿S形的運球路線,之後不吃晚飯,洗把臉回班復習。

所以他的體育成績還不賴。

但是航空實驗班招飛他失敗瞭。

但是二模他考砸瞭。

他大概是要灰溜溜地逃回新鄉瞭吧,沒有辦法再見到她瞭吧。

下課鈴響瞭,校園開始嘈雜起來。在操場上他也能聽到有人在比較二模成績和有關自己到底能不能和自己想去的學校簽約的討論。已經初夏瞭,零星的蟬聲響起來,聲音還沒有那麼吵,但是嗡嗡的惱人。

眼淚流幹瞭,他沒有幹出直接翹掉剩下的課這種事的勇氣,他起身,頂著發漲的腦袋跌跌撞撞地回瞭班。操場出口的聚光燈亮的刺眼,和以前一樣,他又走偏瞭。

有同學路過他,他不會看他們,他們也不會看他,他又坐在那,呆呆的,眼看著其他人。

他回傢瞭,又和父母爭吵,他們說要麼上國際部要麼回新鄉,他不願意。

他想考省實驗。

所以他在提前批報瞭外語的中英班,第一批次報瞭省實驗。

他眼看著黑板上的倒計時從82走到0,眼看初一的小孩子放假,眼看著身邊一個個人簽約,忙於各種學校的選拔考試,他一個人,每周一本小說或散文,花兩三節晚自習的時間給老師做畢業禮物。那是個書簽,硬紙上是他請別人幫忙題的“碧藍粼光”,有花瓣灑在上面,膠水塗瞭一遍,凝固下來,像水晶一樣,他用小刀在紙的頂端開瞭一個長方形,用一條紅繩穿過去,包在一個信封裡交給老師。得到的反饋是:“不像男生做的東西”。

好吧,終於到中考瞭。

25號考試,他24號躺在床上呆瞭一天,那天下雨,雨打在17樓的窗戶上,他無聊地開始敲床上的涼席。他現在住在父母剛剛在鄭州買的房子裡面,面積很小,離省實驗很近,從窗戶裡可以看見他們的操場,那個廣場上後來擺瞭一架強-5強擊機用來宣傳航空實驗班。有工地施工的聲音。

他提前去學校看瞭考場,出來的時候遇見瞭同學。他知道她也報瞭省實驗。所以他們會在一個學校考試。

考試就很自然地過去瞭,除瞭超常的心跳速度和依然不會寫的題目,沒有什麼別的體驗。中間休息的時間他沿著走廊一個一個考場地尋找她的身影,當然不會有結果。

暑假。

他去瞭西北,那是沙漠和戈壁,那是雪山和泉水,還有一眼看不到頭的公路。心裡總有那麼一點轉變吧,他要把自己變得優秀,向上,和她比肩。

他在7月14日確認被外國語中英班錄取之後一個人待在鄭州,他問她能不能約她出來。換來的是她的說辭,推脫和婉拒。

他給她寫瞭一封長信,表示瞭自己的意願和想法,對她的感謝和希望自己能夠扮演她在他的心裡扮演的角色,他希望可以獲得她的信任,他又在自以為是瞭。

她的回復不會比他多。嗯,他習慣瞭。

終於可以畫一個句號瞭吧,都四年瞭。

2016年

他高二,他在新生入學的時候以學生會主席兼廣播站站長的身份給學弟和學妹們做活動指導和規劃,他做很多的講話和演說,他組織並且參加各種活動,他的雅思過瞭7。有人叫他全能神,有人註意到他瞭,有人在意他的意見和想法,有人說理解他,有人跟他表白。

他會全力以赴地工作,同樣全力以赴地學習,費盡心思地不去傷害他人,讓別人不那麼討厭自己。他給那個喜歡自己的女孩敲下一千多字的信,那是她當年回復自己同樣消息的字數的一千多倍。他不想讓那個女孩傷心,他體驗過,他知道那種滋味。

他想讓自己的死活有人在意。他做到瞭。

他回到傢,把自己撂倒在沙發上,默默地看著手機,母親很快上樓洗漱,醉倒的父親在絮絮叨叨,剛剛從一場飯局回來的他沒有精力去回應。

他開開屏保。“可不能不學啊。”這是父親的聲音

輸入密碼,密碼是母親的生日,這是母親的之前的手機。“要幹就好好幹,別搞那些沒用的。”還是父親

滑動屏幕,找到QQ。“你還有什麼活動?開玩笑哩。瞧瞧你的身體都成什麼瞭?”

點開,點擊右下,點擊左上—-他開始刷動態。“嗯,是有個活動。”他的聲音很小。

“什麼活動,成績不好什麼都沒戲”

拇指輕輕劃過。“別搞那些沒用的啊。”

他的視線停住。那是一個很久沒有見過的賬號。那賬號是他的英語老師替他向她要的。他有一段時間把那串數字記得像母親的手機一樣熟。那賬號下是一條轉發的信息:大號已丟,請加小號。

他打起顫來。

父親還在絮叨。他什麼也沒有聽見,上樓,洗漱,躺在床上。

要加嗎?我應該已經放開瞭,再加她還有必要嗎?

無視吧。

他的手指還是點瞭那個賬號,加好友。備註還是那個名字。申請很快通過。

第一條消息: 你是誰?

要不要告訴她我是誰?告訴她,會難堪嗎?我會以後再忍不住找她嗎?

他鎖住瞭屏,閉上瞭眼。

屏幕又自己亮起來:她贊瞭他的上一條說說,那是五月份,他去省實驗參加英語演講比賽的時候照的照片。樹葉的綠色鋪在照片上,很顯眼。

她在訪問他的空間。他想。

那裡面有什麼能證明他是他的內容嗎。他又想。

她打出瞭他的名字,一字不差,她猜對瞭。應該是空間裡的內容讓她想到瞭他的名字。

隻不過後面跟瞭一個問號。

怎麼回?他想。父母上樓瞭,腳踩在木制的樓梯上,咚-咚-咚——和老習慣一樣,這些聲音結束之後自己的房門就會被打開。他在很短的時間裡將手機鎖屏收回被子裡,閉上眼睛。門開瞭。他是想就這樣好好想想怎麼回的,但是腦袋裡全是他怎樣地慫,他怎樣知道瞭她的生日,他怎樣表白,她怎樣在某個時間讓他爬起來,他怎樣練,他怎樣像個傻子…和每一次他穿上西裝,系上領帶,在別人面前衣冠禽獸的時候想的東西一樣,和他逼自己吃苦的時候想的東西一樣。

門被碰上,咚的一聲。鄰居的空調主機在滴水,直接落在樓下的屋頂上,屋頂是一層金屬板,啪的一聲又一聲。

他解鎖屏幕,QQ正好在輸入界面。

他打上瞭自己的名字。發送。

他繼續刷瞭會兒手機,沒有別的消息。

他睡瞭。滴水聲還在繼續,父母洗漱的聲音稍稍有些吵。

10月22日

他翹瞭周六下午他最喜歡的課回傢,發短信問班裡的潮男怎麼搭衣服,沖澡,洗頭,用剛剛買的洗面奶把臉洗瞭又洗,出門。

是個陰天。半濕的頭發上頂著索尼MDR-1A,walkman A25 播放的是坂本龍一的專輯。秋日的冷風吹著他的劉海,他沒有戴他一直戴著的那頂藍色印花佈棒球帽,那是他拿來接替他之前戴瞭多年的純黑阿迪達斯棒球帽的,他在找不到它之後換瞭新的。他原想去飲品店買些飲料,想想她也不會收,自己不渴也並不喜歡喝,作罷。

他裝作很自然地從省實驗的東門進去,就像一個遲到的學生一樣,他是遲到瞭,遲到瞭五年。他之前來過,摸過具體的教室分佈,但是他還是摸錯瞭,隻好慢慢的找。

他路過“強五廣場”,他做過飛行的夢。

他在教學樓的四樓找到瞭高二七班。學生們在自習,他像在躲什麼東西似的低下頭快速走過,生怕有人註意到他。學生們低著頭,沒有人註意到他。他趁機看瞭看走廊墻壁上張貼的光榮榜和活動海報。嗯,GE地理社是他一個初中同學的社團,看起來很不錯,他們的模聯和辯論搞得也很棒。
他最後在光榮榜上找到她的名字,名次很靠前。他走到樓梯間,窗戶大開著,灰色的天空,大風。他的眼睛見風流淚,不行,這種情況怎麼能哭呢?
他從兜裡掏出紙巾,擦瞭擦眼睛。他是最近才開始隨身帶紙巾的。

下課鈴響瞭,有學生從樓梯上沖下來,也許是去打水,或者吃飯。

他截住一個問:“同學,你們放學瞭嗎?”

“不,現在是大課間,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

“謝謝瞭。”

他在樓梯間蹲下來,把書包從肩上取下,耳機線拔下,折成四折,和播放器一起塞在耳機包外兜,耳機本體放在內兜。塞好,起身。他去上瞭個廁所,洗手,照著鏡子理瞭理頭發,它剛剛被耳機壓得有些亂。

他用很正常的步速走到高二七班門口——雖然這個步速也經常被人吐槽快——他截住他們班的一個人。“請問xxx是你們班的嗎?”

“是的。”

“能不能幫我叫一下她?”

那個人往班裡看瞭一眼。“好像不在…”他抖瞭一下。

“誒,在那呢,我去叫一下。”

他還站在那裡,默念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母親信佛,讓他念。

她出來瞭,一臉茫然。

他也有點,他問:“請問你是xxx嗎?”

她點點頭。

“我是yyyy,你現在有時間嗎?”

她好像沒有反應過來,說:“周末…”

“不是周末,現在。”他知道她沒聽清。

“我們一會兒要上課。”她說,“要不你等到六點?”

“不用瞭,我給你個東西吧。”他從衣袋裡掏出一盒明信片,抽出來一張,圖片朝上遞給她。那張明信片上印的是一株藍色矢車菊,德國的國花,花語是遇見。

“我走瞭。”他沒有說再見。

但是他忘記瞭說謝謝。

他似乎願意用五年的時間換來一次不超過一分鐘的見面。

她現在比他矮,他瘦瞭許多,她忙於文學,他奔波於活動,她喜歡電音,他聽慣瞭古典,他學文,她學理。

他下樓,他沒有從東門出,他朝著大門走去,沒有人攔他出校。文化路上的車擠成一片,行人在冷風中裹緊外套。他沒有再去什麼地方,他回瞭傢。在父母從新鄉趕到鄭州之前,他一直帶著耳機,他的walkman裡隻有坂本龍一的曲子和許巍的歌,他從第一個版本的《HappyEnd》聽到第四個版本,循環。

省實驗放學瞭,他不知道。

他給她的那張明信片上寫的是:

HappyEnd

嗯,HappyEnd。

赞(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