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地瓜兒

地瓜兒是我老傢的叫法,我也不知道它學名叫什麼。地瓜兒不是菜市場裡賣的那種白嫩多肉多汁的地瓜。地瓜小小的,拇指大小,小的像櫻桃,大的若草莓,但它沒有櫻桃草莓那般美麗鮮艷的外表。深褐色的表皮,一點兒也不靚麗,表面上凹凹凸凸的斑點,像蒼老斑駁的樹皮,又像烏梢蛇的蛇蛻。但醜陋果皮包裹下的味道卻比櫻桃草莓還要香甜,讓兒時的我們分外滿足。

地瓜兒生長在草叢中,灌木裡,從不在平坦的田地上,隻在荒地裡。它偏愛山坡、鬥坎、丘陵和峭壁,像爬山虎一樣生長,枝蔓牢牢地緊抓住一切能攀附上的東西,無論堅石還是枯枝。果實如猶抱琵琶半遮面般半隱半藏埋藏在泥土裡。地瓜兒醜陋的外表下卻不堅實,仿佛隻是為瞭嚇阻人類的窺伺,薄薄的表皮一觸即破,流出濃濃的香鬱果液。

在荒野裡,經常有因各種各樣原因皮破瞭的地瓜兒,吸引著一群群的螞蟻或者其它昆蟲們前來采食。人們采集它時,小心翼翼,倘若用力太狠,果肉就會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而力氣太小,卻又無法從泥土中把它那害羞的半截身子翻弄出來。它很聰明,明白槍打出頭鳥的道理,靜靜地躲在灌木下草叢中,靜靜地生長。

於是連它什麼時候開花結果人們都知之甚少,隻知道在炎熱的農歷六月去荒野裡走尋一趟總會收獲美味香甜的小地瓜兒。成熟的季節恰好正是暑假,香甜的果實吸引著一群又一群的小夥伴前來探尋。

老屋背後的山上有很多地瓜藤,一到時節,附近的小夥伴都會呼朋結伴地跑到山上,頂著日頭去刨地瓜兒。山隻有一片,圍著山頭大大小小的灣子人傢卻不少,小屁孩兒們自然而然也就少不瞭。稍微去的晚瞭,這種大夏天裡免費的可口水果可就沒有瞭。灣子裡隻有我一個孩子,每次去隻有看他們興高采烈地從一個草叢到另一個草叢,從一個鬥坎到另一個鬥坎,嘰嘰喳喳地說著誰刨的最多,誰刨的最大,爭論不休,而我一個人默默地在不遠地地方刨著地瓜。所以如果小時候有人願意和我一起刨地瓜最高興瞭。有時遇見班上的同學或者認識的親戚,我也會悄悄的告訴她哪兒的地瓜兒最多,最甜,土最松。如果她不信,把自已最大個的地瓜兒給她品嘗。

每個刨地瓜兒的孩子都有自已獨有的秘訣。地瓜有公有母,公的裡面是毛茸茸的小花,密密麻麻的聚集在一起,有密集恐懼癥的人看瞭一定會受不瞭。公地瓜兒的果皮也很厚,沒有母地瓜兒薄。公地瓜兒的表皮有白色的點點顆粒,匯集在一起,像芝麻,像紅麻子毒蛇的表皮。我前面說的香甜的地瓜兒是母地瓜兒,我們一群半大孩子也隻刨母地瓜兒。大人說公地瓜兒有毒,我覺得大人一直是在欺騙小朋友。因為每年有那麼多的小朋友去刨地瓜兒,肯定有刨到公地瓜兒,不小心把它吃掉瞭的,卻從來沒有聽誰說中毒過。

地瓜兒如此美味,卻很少有大人去刨來買賣。依稀印象中隻有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老街早市上偶爾會有滿臉皺紋、頭上包著頭巾的老婆婆在自傢賣的菜前面放上那麼一小盆,嘟著僅剩幾顆牙的嘴在收錢的時候問買菜的人問要不要來點地瓜兒。上學路過如果看見總會情不自禁地咽口水,依依不舍地離開。

小時候不懂,還很慶幸沒有大人來競爭,本來灣子裡就隻有我一個小朋友。長大後明白,大人們是因為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一盆小小的地瓜兒,要花費一個人一天的時間,去雜亂的草叢鉆刨,去炎炎烈日下滿山頭跑。隻有小朋友沒有那麼多的心思,隻知道好吃,為瞭甘甜的美味心甘情願地去刨上一天,太陽一上頭就往山上跑。有時候中午飯都要大人滿山溝把自傢的孩子喚回來,還一副不情願的樣子,吃完飯丟瞭碗就往山上跑,唯恐比別人去的晚瞭,被別人搶瞭頭。當帶著滿兜的地瓜兒回來,洗幹凈放在盆裡,心裡的成就感不知道多滿足。在電視機面前一口一個地瓜兒一邊看著金庸武俠電視劇是夏天裡最美好的事。

自從去鎮上讀初中開始就再也沒有去刨過地瓜兒瞭,不知道山上還有沒有,多不多?之前偷偷找到的風水寶地還在不在,被別人發現沒有,有沒有被拿去開荒。從鎮上到城裡,從中學到大學,再也沒有聽誰嘮叨過地瓜兒,也許這隻是屬於我童年特有的記憶。小時候一起刨地瓜兒的小夥伴也很久沒有聯系,大傢外出打工的打工,成傢的成傢,早早的為人父母,擔起一傢人的重擔與期許。過年趕場或是走親戚偶爾遇見也很少再有交流的語言。他們在深圳,在浙江,在西藏,在祖國的山河大地上,也許是在工地上,也許是在廠裡,也許是自已做著生意,默默無聞地支撐著故鄉傢園的未來。

不知道現在的小朋友們還有去刨地瓜兒的嗎?這群很少年紀就接觸大大精彩世界的小朋友們還會像我們從前那樣為瞭那麼一點兒珍饈美味而花上一整天去探尋嗎?

2018/5/19於彭州租屋

後記:

刨地瓜兒

刨地瓜呀刨地瓜,滿頭大汗六月八。

你爭先來我來誇,個個香甜個又大。

短袖短褲蚊咬疤,為瞭地瓜都不怕。

灌木草叢那個她,卻早嫁瞭別人傢。

——庚子年正月初七於彭廟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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