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化學思想史——從煉金到革命

化學的原始應用

化學方法最早應用於金屬的提煉和加工以及陶器的制造。這些工藝的實踐並沒有什麼理論基礎,但往往有相當的技巧,這反映出人們在長期的實踐中對物質的性質有著頗為可靠的理解。在人類歷史初期,用具大多是石制、角制或骨制的。第一種被認知的金屬可能是黃金,因其在沙河中的顏色與光澤引人註意,其次可能是銅。美洲的土著人可以直接加工天然銅,但埃及人可能需要用木炭火去還原孔雀石礦(堿式碳酸銅)才能得到銅。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最古老的遺物中的銅是以鑄件形式出現的,其年代大約在公元前3500年。(《化學簡史》p1-2)

下表表明最古老的幾個文明中心在各個時期中,需要用到應用化學的技術來制備的金屬和其他材料的出現情況。極罕見的材料括於括號中。(《化學簡史》p9)

元素與原子

元素的觀念,最早清楚地表述在希臘哲學傢的學說中。在眾多關於本原的探討中,恩培多克勒引入四根——火、空氣、水、土的觀念,以及使它們結合與分離的兩種力量——吸引(愛)與排斥(憎)。“元素”(stoicheia)這個詞首先為柏拉圖所使用,他假定事物都是由無形式的原始物質(或者就是空間)取得“形式”後產生的,火、空氣、水、土,每個元素的微細顆粒各有其特殊的形狀,並可能通過分解成三角形後再結合的方式相互轉化。亞裡士多德認為萬物由質料生成,在它的上面可以印上種種不同的形式,不過形式是由內部發展起來的,就像有機體的生長一樣。這些形式可以去掉並換上新的形式,因而導致元素蛻變這一觀念的出現。他認為物質的基本性質是熱、冷、濕、幹,成對的組合得出所謂的四元素。希波克拉底與蓋倫等將四元素學說用於醫學,認為四元素在身體中表現為四種體液——血液、黏液、黃膽汁、黑膽汁,在健康的身體中處於平衡狀態,疾病通過相應的元素治愈。四元素說一直到18世紀末還被認為是正確的。(《化學簡史》p11-13)

古代原子論經歷瞭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古希臘時期,留基伯和德謨克利特首創的原子論思想,對世界作一種唯物論、機械論的解釋;第二階段是希臘化時期,雅典的伊比鳩魯進一步發展原子論,並將之運用到人生哲學中,提出享樂主義哲學;第三階段是羅馬時期,盧克萊修受伊比鳩魯的影響,在《物性論》中全面敘述瞭原子論者的哲學立場。(《科學的歷程》p101-102)

雖然古代的元素和原子與現代科學中的元素和原子不能一概而論,但都是作為一種物質的基本組成被認識,對事物本原的探求從某種程度上影響瞭化學作為自然科學的一門學科的產生過程。

煉金術

1.希臘-埃及時期——Chemeia

通常被視為煉金術史的最早文獻可以追溯到公元3世紀,是在紙草上書寫的希臘文。它們在19世紀初發現於埃及,現藏萊頓和斯德哥爾摩的博物館,因此被稱為萊頓紙草和斯德哥爾摩紙草。大約包含有250個實用的作坊配方,這些配方基本是與金、銀、寶石和紡織染料有關的工序。(《煉金術的秘密》p10-11)

萊頓紙草的第87配方描述瞭“硫水(water of sulfur) 的發現”——“石灰,1打蘭;硫,事先磨成粉,等量。將它們共同放入容器。加入氣味刺鼻的醋或一個年輕人的尿;加熱底部,直到液體看起來像血。將它從沉渣中濾出,純凈使用。”普林西比復制瞭這個過程,將各種成分混合(他發現尿比醋效果更好),輕微煮沸約 1 小時,產生氣味難聞的橙紅色液體。硫水制成後,他將拋光的銀片漫入其中,金屬迅速變成黃褐色,然後是金色,然後是銅色,然後是青銅色、紫色,最後是棕色。引人註目的是,金屬的閃亮光澤始終沒者因為顏色變化而黯淡,顏色和光澤長時間保持穩定。略加操作,小心控制溫度,並且留意金屬浸在溶液中的時間,他成功地使銀看起來非常像金。如果想親自嘗試,可以取氫氧化鈣5克和硫5克,並與100毫升新鮮尿液或蒸餾白醋混合。在通風良好的空間中輕微煮沸 1 小時,並趁熱過濾溶液。有效使用這種液體需要一些摸索,但所產生的顏色可能驚人地穩定和持久。顏色變化緣於金屬表面形成瞭硫化物薄層,因為存在於這種“硫水”中的多硫化鈣起瞭作用。(《煉金術的秘密》p11-12)

諸如此類的配方為煉金術的出現提供瞭必要的背景,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煉金術。煉金術和其他科學追求一樣,還需要有某種理論提供一個思想框架,支持和解釋實際的工作,並為發現新知識提供指導。(《煉金術的秘密》p12)早期的配方文獻旨在仿制或加工貴重材料,但也許是在公元3世紀,在某一時刻出現瞭實際制造真金白銀的想法,這種發展似乎是合理的,將一種金屬轉化成另一種金屬的一般工序被稱為“嬗變”。從這時起,煉金術士們終於可以全身心地致力於一個清晰的目標,除瞭制金他們還追求很多東西,但制金和制銀始終是這門漸漸被稱為“高貴技藝”的行當的核心目標之一。煉金術的誕生需要兩種傳統的融合:由配方文獻所例證的實用工匠知識,以及希臘自然哲學中關於物質和變化之本性的理論思辨:什麼是物質?一個事物如何變成瞭另一個事物?由此煉金術士已經脫離瞭工匠群體獲得瞭獨立身份。(《煉金術的秘密》p15-16)

帕諾波利斯的佐西莫斯是希臘-埃及時期的煉金術士,被奉為煉金術史上的一個權威,活躍於公元300年左右。他的作品中詳細描述瞭各種有用的儀器,用於蒸鋪、升華、過濾、固定等。他認為金屬由兩個部分組成:一個是不可揮發的部分,他稱之為“身體”;另一個是可以揮發的部分,他稱之為“精神”。精神似乎承載著金屬的顏色和其他特殊屬性,在所有金屬中,身體似乎都是相同的,在一份殘篇中似乎將其等同於液態金屬汞。於是,金屬的身份取決於其精神,而不是其身體。因此,佐西莫斯用火——通過蒸餾、升華、揮發等將精神與身體分離開來,並讓分離的精神與其他身體相結合,將使其嬗變成一種新的金屬。他將嬗變稱為金屬的“染色”,將“轉化劑”稱為“染色劑”,這些詞的選擇表明瞭他的想法與配方文獻之間的聯系。“硫水”也具有瞭全新的含義,不再隻是用來產生表面的變化,而是能夠真正帶來嬗變,因此被極力尋求和隱藏。這裡就出現瞭煉金術的一種特征:保密和匿名。(p20-21)

煉金術作者不是使用物質的常用名稱,而是代之以另一個通常與所指的物質有某種字面上或隱喻性的關聯的詞。“假名”服務於雙重目的:既可以保密,又可以使有能力破譯的人謹慎地交流。它們既隱藏又揭示。因此,“假名”必須合乎邏輯,而不是任意的,以便可以被破譯。(p22-23)

佐西莫斯無疑與靈知主義(Gnosticism)有一種聯系。靈知主義是公元2、3世紀的一組宗教運動,強調需要啟示的知識(靈知)才能獲得拯救。這種拯救性的知識包括意識到人的內在本質有著神聖的起源,但被囚禁在一個物質身體當中。必須用知識來克服人對其起源的無知(或遺忘) ,使他自己(即他的靈魂)能夠漸漸地不再受制於身體及其激情,不再受制於物質世界和支配他的邪惡力量。他宣稱,真正的煉金術士所尋求的是純粹“自然和自行起作用的”染色劑,僅僅通過操縱其自然性質而引起嬗變。為瞭制備這些真正的自然的染色劑,正確的儀器、原料和工序是絕對必要的。一些誤入歧途的煉金術士以為自己的制備過程是管用的,但他們正在使用假的染色劑,其表面上的成功其實緣於被稱為“魔鬼”(daimons) 的精神實體,從而使他們受制於魔鬼的影響,受命運(一種需要拒斥的邪惡力量)的擺佈。對靈知主義者(或對柏拉圖主義)來說,人的個性和人格在於靈魂而不在於身體。同樣,金屬的特性和身份源於其精神而非身體。(p25-27)

據說公元300年左右戴克裡先(Diocletian)皇帝曾下令燒毀“埃及人在金銀煉金術(cheimeia)方面所寫的全部書籍”。如果這場焚書的確發生過,它可能與戴克裡先在帝國全境的貨幣改革有關,其中包括於295-296年用標準的羅馬貨幣取代(在亞歷山大裡亞鑄造的)埃及地方硬幣。公元3世紀見證瞭羅馬帝國貨幣的持續崩潰。鑄幣廠通過鑄造貴金屬含量越來越少的硬幣來使貨幣貶值,從而擴大瞭硬幣面值與其固有價值的差距。由於埃及書籍中常常會講述各種手段來仿造貴金屬、掩蓋合金的成色減少,或者在理想情況下可能生產新的金和銀,這類過程似乎是渴望貨幣穩定的統治者最不願意看到的,特別是由帝國的一個反叛省份來負責。這或許也可以為煉金術作品中的保密措施提供一些背景。(p28-29)

埃及人的金銀煉金術是對cheimeia 這個術語的最早用法之一,“煉金術”(alchemy)和“化學”(chemistry)這兩個詞便派生於它。關於它們的起源有許多不可靠的說法,這種情形可以追溯到煉金術士自己,他們喜歡使用一些臆想的詞源,以對其學科做出種種不同的斷言。古代的常見做法是把某個事物的名稱追溯到一個虛構的創建者。不過,即使是現代的煉金術史或化學史教科書給出的來源也常常不大可能為真。一個流行的觀點是“化學”(chemistry)一詞源自科普特語詞是kheme,意為“黑色”,暗指與尼羅洞淤泥顏色有關的“黑土地”埃及。有人指出chēmia乃是“埃及”的一個舊稱,根據這一理論,chemistry的字面意思將是“埃及技藝”。還有一些人將此詞源與實現嬗變的關鍵步驟“黑化階段”(black stage),或者與煉金術作為一門“黑技藝”(black art)的假想性質聯系在一起,這就更不可信瞭。但這個詞更有可能源於希臘,因為希臘語既是最早的煉金術文本的語言,又是希臘羅馬時期有文化的埃及的語言。alchemy和chemistry中的chem很可能源於希臘詞cheō,意指“熔化或熔合”。由cheō也派生出希臘詞chuma,意指金屬鑄錠。由於大多數早期化學活動都涉及金屬的熔化或熔合,該詞源似乎肯定最為可信和合理。於是,用來指這門學科的希臘詞是chemeia或chumeia,其字面意思是“熔化[金屬]的技藝“。(al是阿拉伯語中的定冠詞,alchemy應是煉金術傳入阿拉伯之後才有的詞語)(p30-31)

Marcianus graecus 299中有一個常被復制的形象,也許是對希臘煉金術理論和實踐所主要基於的哲學原理的寓意表達。這幅圖被稱為銜尾蛇(ouroboros),即一條蛇正在吞食自己的尾巴。其內部的銘文——“一即一切”(hen to pan)——把我們再次引向瞭關於充當萬物背後基底的單一原料的古希臘哲學觀念。顯然,這一原理支持瞭煉金術嬗變的觀念:一個事物之所以能夠轉化為另一個事物,是因為在最深層次上它們其實是同一個事物。因此,雖然有舊事物的消逝和新事物的產生,但在某種意義上它們始終是一樣的:一個事物即一切事物,一切事物即一個事物。因此,就像物質的總和一樣,銜尾蛇不斷消耗自身並由自身產生自身,即使在永久地破壞和再生自身時也保持恒常不變。引發嬗變的特定物質被賦予瞭許多名稱,那種強大的轉化劑將在公元7世紀後獲得一個新的更為持久的名稱——哲人石(hōlithōs tōn philosoρhōn)。發現如何制備這種“非石之石”將成為煉金術士的首要目標。(p33-35)

2.阿拉伯時期——al-Kīmíyāʾ

大約從公元750年到1400年,煉金術在其阿拉伯時期廣泛發展起來,各個方面都增加瞭新的理論、概念、實用技巧和材料。對於煉金術的故事而言最重要的是,阿拉伯人征服瞭地中海東部拜占庭的土地。公元640年,亞歷山大裡亞被攻克,埃及被伊斯蘭帝國吞並。在那裡以及其他一些以前屬於拜占庭的中東領地,新生的穆斯林世界開始與希臘的思想和文化密切接觸。(p36-37)

正是在這個充斥著偽題銘的阿拉伯著作的早期階段,《翠玉錄》(Emerald Tablet)出現瞭,它將會成為也許最受尊敬和最為著名的煉金術文本。據說它由傳說中的人物赫爾墨斯(Hermes)所作。這位赫爾墨斯被稱為“三重偉大的”(Trismegestus),是希臘與埃及神話英雄形象的復雜結合。與他的名字聯系在一起的著作被統稱為《赫爾墨斯秘文集》(Hermetica),包含瞭數十種源於希臘-埃及時期的文本。其中許多是公元1世紀至4世紀帶有新柏拉圖主義特征的哲學-神學作品。還有一些作品是占星術的、技術的或魔法的,其中某些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世紀。所有這些赫爾墨斯文本在古代晚期都廣為人知,但其中沒有任何作品與煉金術有明顯關聯。大多數證據表明,《翠玉錄》是一部寫於公元8世紀的原創阿拉伯文作品,比《赫爾墨斯秘文集》晚瞭幾個世紀。但佐西莫斯卻把一位“赫爾墨斯”引作權威,更引人註目的是,到瞭10世紀的伊斯蘭世界,赫爾墨斯已成為煉金術的創始人,此後他的聲譽和名望持續增長。在歐洲,赫爾墨斯同樣保持著煉金術創始人的地位,以至於“赫爾墨斯技藝”(Hermetic Art)變得與煉金術/化學同義。(p41-43)

從10世紀開始流傳一則奇特的軼事,涉及阿拉伯人對煉金術的早期興趣。公元754年到775年間拜占庭皇帝向哈裡發曼蘇爾的大使奧馬拉展示瞭君士坦丁堡的幾個奇跡,包括堆滿一袋袋白色和紅色粉末的儲藏室。這位穆斯林大使看到,皇帝命人將一磅鉛熔化,並往端端裡加入少量白色粉末,鉛立刻變成瞭銀。然後又將一磅銅熔化,加入一點紅色粉末,銅就變成瞭金。這則軼事特別重要,因為它是對兩種轉化劑的早期描述,白的用來制銀,紅的用來制金。這兩種形式的哲人石將成為煉金術嬗變的標準內容。(p45-46)

賈比爾·伊本·哈揚(607-697)在阿拉伯煉金術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就如同佐西莫斯在希臘-埃及時期所扮演的角色,不過很可能賈比爾的著作是一“派”煉金術士不斷演化出來的產物。在所有這些當中可能有一個實際的賈比爾·伊本·哈揚,但與傳記或參考書目所聲稱的並不一致。因此一般來說提到的賈比爾其實是指“那些被冠以賈比爾之名的著作的作者”。(p46-49)

與賈比爾相關的最持久的貢獻是金屬的汞-硫理論,其直接理論來源是巴裡努斯在公元 9世紀初的重要著作《創世秘密之書》。賈比爾著作中概括的巴裡努斯的汞-硫理論是說,所有金屬都是由汞(類似於亞裡士多德所說的潮濕排出物)和硫(類似於亞裡士多德所說的煙霧排出物)這兩種本原復合而成的。這兩種本原在地下凝結,以不同的比例和純度相結合,產生出各種金屬。於是,最精細的硫和汞按照精確的比例完美結合,就會產生金。而當汞或硫不純,或者兩者以錯誤的比例相混合時,就會產生賤金屬。這種理論為嬗變提供瞭理論基礎。值得一提的是,汞和硫的名稱並不是指這兩種普通的金屬物質,而是通過類比那些普通物質的性質,這些名字與凝結的排出物聯系在一起。事實證明,汞-硫理論極有生命力,直到18世紀,它仍然(以各種形式和不同程度)被大多數化學工作者所接受,因為觀察到的現象確實支持這個理論。將鐵和銅等金屬磨成粉末丟入火焰,就會熊熊燃燒,在此過程中常常會散發出一種硫的味道。這個簡單的觀察支持它們含有某種類似於硫的可燃物質的想法。錫和鉛極易熔化,熔融時與普通的汞在視覺上沒有什麼區別,這表明它們含有大量類似於汞的某種液體成分。賤金屬的生銹或腐蝕暗示它們正在“分解”,因為它們的各種成分結合得較差或較弱,不像金和銀等貴金屬結合得更強、更穩定。賈比爾的理論體系還包含畢達哥拉斯主義的數的關系,甚至可以說其基本目標是以數學方式對自然物進行分類和量化,從而使實踐者能以精確的定量方式處理它們,試圖通過數學方式來理解他所認為的物質的內在性質。賈比爾試圖把握、統一和處理隱藏在可見自然物背後的規則和現象,這乃是今天幾乎所有科學領域的一個基本特征。但可能由於太過復雜,更簡單的汞-硫理論被廣泛采用,汞載有冷和濕這兩種性質,硫載有熱和幹這兩種性質,或者各個元素結合產生硫和汞,硫和汞再進而產生金屬。(p49-52,59-61)

拉齊(約865-923/4)是伊斯蘭世界最著名的醫生和煉金術作者之一,在1600年以前,他的作品在歐洲一直是權威教科書。他拒絕接受賈比爾的平衡理論,但接受瞭金屬的汞-硫理論,並且補充瞭這樣一種觀念,即有時金屬中也含鹽。他最著名的作品《秘密之書》也被稱為《秘密的秘密》讀起來就像一部實驗室手冊,包括對自然存在物質的系統分類、儀器、技術與配方等。其具體細節表明,它們是大量實際經驗的產物。拉齊顯然也對嬗變過程感興趣,此外,他還為煉金術的目標增加瞭一個新的維度,即把石頭、水晶甚至玻璃變成寶石。煉金術,至少對拉齊而言,所涵蓋的內容遠不隻是制金。將煉金術一詞限定於制金的狹窄語境其實直到17世紀末才出現。在那之前,“煉金術”是指現在可以被我們寬泛地視為“化學的”所有那些過程和概念。換句話說,拉齊的物質分類系統肯定是化學史的一個核心部分,即使在它與嬗變沒有關系時。(p65-66)

隨著煉金術在阿拉伯時期的擴充和發展,也出現瞭對煉金術說法的批判、懷疑和否認。對制金最有影響的攻擊來自伊本·西那(980-1037),在拉丁世界通常被稱為阿維森納,他的《醫典》直到17世紀一直是歐洲醫學院校的權威論著。他采用瞭當時已成為標準的汞-硫理論,但否認瞭金屬嬗變的可能性,他反駁意見的核心涉及兩個密切相關的要點:人的弱點與人的無知。人無法認識到事物的本質,也無法改變本質,隻能改變表面,即使自己確信,煉金術士也無法真正實現嬗變。這種否認極具影響力,煉金術始終處於爭議之中,會自然地引發一種批評:將嬗變與故意欺騙聯系起來。穆斯林世界和基督教世界的煉金術士們將通常為偽造和假冒的指控而感到苦惱,從眾多關於煉金術騙子的故事可以一瞥煉金術士所扮演的角色。(p66-71)

3.拉丁中世紀時期——Alchemia

煉金術是在1144年2月11日那個星期五“抵達”拉丁歐洲的,正是在那一天,身在西班牙的英格蘭修士切斯特的羅伯特(Robert of Chester)完成瞭一本阿拉伯文著作的翻譯,該書常被稱為《論煉金術的組成》(De com positione alchemiae)。歐洲是煉金術的第三個文化背景,煉金術在此繁榮瞭近六百年,給歐洲的文化和思想打上瞭深深的烙印,並為現代科學基礎的奠定做出瞭重大貢獻。羅伯特生活在“12世紀的文藝復興”時期,基督教歐洲已經開始朝東、四、南三個方向反擊三百多年前侵占其主地的穆斯林,到瞭12世紀,歐洲不僅接受瞭古代偉人的知識與思想,以及穆斯林學者在此基礎上的長足進步,而且渴望得到它們。學者們遊歷並學習阿拉伯語和翻譯,將重見天日的古希臘知識和阿拉伯知識盡快帶回拉丁世界。(p73-75)

在13世紀中葉前後的一百年裡,對阿拉伯煉金術作品的翻譯逐漸減少,那時拉丁作者們已經開始撰寫自己的煉金術著作,許多最早的拉丁作者以阿拉伯化名撰寫瞭自己的著作以增加權威性。13世紀最有影響的拉丁煉金術著作以“賈比爾”這個非常熟悉的名字出現,中世紀拉丁語的拼寫是“蓋伯”(Geber)。而這位蓋伯應該是13世紀末的一位拉丁作者,可能是意大利方濟各會修士和教師——塔蘭托的保羅(Paul of Taranto)。《完滿大全》(Summa perfectionis)是一部關於煉金術的內容全面的教科書,是中世紀最有影響的煉金術著作之一,在17世紀以前一直是一部權威文本。根據蓋伯的說法,煉金術士可以用有三種力度的“藥物”(指化學藥劑)來實現其技藝,最無力的藥物隻能改變賤金屬的外觀,使之僅僅看起來像金或銀,隻有最有力的“三級”藥物才能真正實現嬗變,它有兩種形態——一種用於制銀,另一種用於制金。根據《完滿大全》,金屬是由汞和硫這兩種金屬本原的微小“部分”聚合而成的,在不同的金屬中,這些微小部分的尺寸各有不同,在賤金屬中,它們與土質微粒(earthy particles)混合在一起。雖然該體系與某種原子論相似,但蓋伯的體系其實並不是原子論的,因為他所描述的“最小部分”(minimae partes)既非不可分,亦非永恒不變。這種理論體系是汞-硫理論與亞裡士多德觀念的融合,用來解釋一系列物理性質和化學變化。如在金中,非常小的汞和硫的微粒以他所謂的“最強聚合”的方式盡可能緊密地堆積在一起,在賤金屬中微粒尺寸更大且堆積松散,因而金更重也更穩定。(p78-83)

伊本·西那對煉金術質疑的相關內容被翻譯為拉丁文,名為《論石頭的凝結與粘合》並被置於亞裡士多德《氣象學》譯本手稿的結尾,就更使“技藝弱於自然,無論如何努力也跟不上她;煉金術士務必清楚,金屬的種類不可改變。”的說法具有權威性。聖大阿爾伯特(St. Albert the Great,約1200-1280)對此提出異議,他最出名的學生聖托馬斯·阿奎那(約1225-1274)更為《論石頭的凝結與粘合》而煩惱。阿奎那也曾承認,倘若煉金術士真的能以自然的方式利用自然的力量來產生金,那麼這種金將是真金,可以合法出售和使用。人們關切的重點在於,煉金術能不能確認和利用自然本身?人工創造的東西能否與自然創造的東西相比?即使到今天這仍是有待解決的問題。(p84-87)

方濟各會修士羅吉爾·培根(Roger Bacon,約1214-1294)是煉金術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堅持認為人的技藝並不弱於自然,而是要更強。培根斷言,如果做法得當,一切實驗室產品都是如此,人對自然物的復制可以優於自然物。但出於對偽造貨幣和欺騙的譴責,也因為煉金術士並未能很好地為自己的事業辯護,煉金術士的技藝在公眾心中很少遠離這些犯罪活動,教皇及各地的國王頒佈瞭對煉金術的禁令,不過出於多種原因在很大程度上這些禁令被煉金術士所忽略。(p87-90)

在爭議與制裁之中,煉金術日漸秘密和隱蔽,更加富含暗示和影射,因此更加難以捉摸。同時通過把名人的名字附於這些著作,化名使這些作品合法化,並使其真正的作者身份得以隱匿。類似的合法化動機部分在於大約在同一時間締結的煉金術與基督教的新關聯。根據屬靈派方濟各會的觀點,敵基督的災難近在眼前,教會需要用各種形式的幫助來抵禦它,其中就包括煉金術。一些人認為,正如基督經受的折磨分為四個階段——鞭苔、戴荊冠、釘十字架和十字架上的渴望,汞也必須經受四重“折磨”才能變成哲人石。正如基督在受苦之後受到崇拜一樣,汞也因為變成瞭哲人石而受到“崇拜”。正如基督及其成功的復活拯救和治愈瞭這個墮落的世界,用化學手段最終把汞變成哲人石也“治愈”瞭賤金屬,將其轉化為金。這裡可能還與方濟各會屬靈派的觀點有一種暗合:即將來臨的敵基督的災難將為建立一個新的和平時代做好準備。在1330年的著作《貴重的新珍珠》中,彼得堅信,“任何不信者若能真正瞭解(煉金術)這種神聖的技藝,就必然會信仰神的三位一體,信仰我們的主耶穌基督,神之子。”許多作者將煉金術與神學聯系在一起,這些聯系通過將煉金術變成一種神聖知識來提高煉金術的地位。(p91-99)

在敵基督統治期間,基督徒不僅需要黃金,還需要完全健康。魯庇西薩的約翰《論萬物的精華》中講述瞭他如何尋找一種能夠防止腐敗和衰頹,從而使身體免受疾病和過早衰老的物質。他在葡萄酒的蒸餾物中發現瞭這樣一種物質——他稱之為“燃燒的水”或“生命之水”我們稱之為“酒精”。約翰希望付諸醫用的是其穩定和防腐的能力。他非常正確地認為,在從植物中提取活性成分方面,酒精往往比水管用得多。約翰也超越瞭傳統藥理學中常用的草藥范圍,建議使用金屬和礦物。約翰使藥物制備成為煉金術活動的一個關鍵部分,從此以後,煉金術(和化學)將永遠與醫學緊密聯系在一起。他的作品例證瞭後來歐洲煉金術的兩大目標——嬗變金屬和制備藥物。約翰認為,這兩個目標使受壓迫的基督徒在敵基督統治期間能移獲得所需的健康相財富。在對敵基督出現的關切消退之後,這兩種回報的誘惑又持續瞭很長時間。同樣,雖然把基督教教義用作寓意、隱喻和合法性的一個來源是從14世紀的煉金術開始的,但這個方面在接下來的幾個世紀裡仍然繼續發展。《證明》在1332年問世,將“煉金術”定義為“自然哲學的一個隱秘部分”,教導三個主要話題:如何嬗變金屬,如何增強人的健康,如何改進和制造寶石。《證明》的作者認為,哲人石是一種普遍適用的藥物。它能“治愈”賤金屬,將其轉變為黃金;能消除寶石的缺陷;能夠治愈人和動物的所有疾病,甚至能夠刺激植物的生長。極為流行的偽拉蒙·盧爾著作營造瞭這樣一種觀念,即哲人石是“人和金屬的藥物”。(p101-106)

4.近現代時期——chymistry(alchemy/chemistry)

制金(Chrysopoeia)盛行於整個17世紀,然而到瞭18世紀20年代,嬗變煉金術突然令人驚訝地迅速衰落下去。到瞭18世紀40年代,制金在大多數地方都被視為舊時代的遺跡。它雖然偶爾還會喚起人們在歷史或古物上的興趣,但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人類愚蠢的范例。值得註意是,正是在18世紀初,“煉金術”和“化學”這兩個詞獲得瞭新的更嚴格的含義,以前它們同時存在,在很大程度上可以互換。chemistry這個詞之所以用得更頻繁,主要是因為認識到al-是阿拉伯語的定冠詞,隨著chemeia的回歸,al-作為遺留下來的包袱被去除瞭。許多科學史傢使用古體拼寫chymistry來指稱如今被歸於化學和煉金術的各種實踐活動,這個術語既可以表示“煉金術/化學”這個未經分化的領域,又可以超越如今由“煉金術”和“化學”這兩個詞所劃分的界限。但是在學科分化的過程中,最容易遭到批判的一切事物,比如哲人石、金屬的嬗變等都被分離出去,並且日益被貼上瞭“煉金術”(alchemy)的標簽。而被認為有用的過程和觀念則仍然作為“化學”保留下來。於是,煉金術士們一直在做的大部分事情——探索物質的本性和結構,研究和利用物質的嬗變——仍然是化學,即使他們備受嘲笑和譴責。事實證明,這種策略在當時極為成功,而且事後看來神不知鬼不覺。“煉金術”成瞭為化學/煉金術承擔過錯的替罪羊,它被從體面的地方驅逐出去,現在占據那裡的是一種新近得到凈化的化學。化學傢和化學成為受人尊敬的詞,用來描述現代的、有用的、富有成效的、“科學的”人和事物。而煉金術和煉金術士則淪為貶義詞,用來描述陳舊的、空洞的、欺騙的、甚至非理性的人和活動。到瞭18世紀80年代,煉金術已經成為一切“愚昧”(unenlightened)事物的標志。大約在18世紀的啟蒙運動時期的修辭中充斥著鮮明的兩極對立——用光明驅散黑暗,以理性取代迷信,以新思維摒棄舊習慣。就像18世紀初的化學傢們開始通過公開反對“煉金術”來定義自己一樣,那些用啟蒙修辭來定義自己的人也把煉金術的復興看成對自己身份的威脅。這種兩極對立在18世紀以後持續瞭很久,使得科學能力和理性似乎不可能與煉金術共在。但啟蒙運動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現象,在不同背景下產生瞭各不相同甚至相互排斥的運動,煉金術活動也在一些秘密社團中得到一定的復興。(p121-126,128-131)

煉金術的第一次復興發生在18世紀末,它試圖沿著煉金術蓬勃發展的黃金時代的思路來恢復制金和煉金術的實踐和追求。它反對煉金術在18世紀初遭到的詆毀。煉金術的第二次復興始於19世紀中葉,它對之前的煉金術士實際所做的事情提出瞭全新的解釋。它認為早期的煉金術士提出瞭積極的、自我轉化的甚至宏偉的宇宙設計,它本身也可以被視為對早期把煉金術斥為愚蠢、欺騙或唯利是圖的一種回應。煉金術的第三次復興始於20世紀末,這次復興與之前非常不同,因為它發生在科學史傢和其他學者當中。它旨在用更加仔細和嚴格的歷史技巧來更準確地理解,在煉金術漫長動態發展的各個階段,從古代的希臘-埃及時期到現在,煉金術士們實際上在做什麼和想什麼(以及原因是什麼)。(p155-156)

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

在1540年至1650年這兩個百年,前一個百年大致與古典科學和新的人文主義興趣初始階段相對應,後一個百年正好與笛卡爾(Descartes,1596-1650)、伽利略(Galileo,1564-1642)、波雷裡(Borelli,1608-1678)、波義耳(Boyle,1627-1691)和牛頓(Newton,1642-1727)的機械論科學獲得普遍接受之前的一段時期相對應。在今天看來,把“科學”從神秘的興趣中分離出來很容易,但在當時許多人還不能做到這一點。牛頓和開普勒(Kepler,1571-1630)的著作,同帕拉塞爾蘇斯(Paracelsus,1493-1541)、羅伯特·弗拉德(Robert Fludd,1574-1637)和約翰·狄(John Dee,1527-1608)的著作一樣,都表現出對嬗變的真正興趣和對宇宙和諧的探求。在當時,有關自然法術和大宇宙-小宇宙類比的真理的論戰,與那些更為人們熟知、有關是否接受日心體系或血液循環學說的論戰同樣重要。(《文藝復興時期的人與自然》p2-3)

遵奉古人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的一種特征,但不能簡單歸納為還原亞裡士多德、托勒密或者蓋倫以本來面貌,古代後期新柏拉圖主義、猶太教神秘學以及赫爾墨斯原著的復興,對作為人文主義運動一部分的近代科學的發展產生瞭同樣重要的影響,首先存在於數學中,然後存在於對自然法術的廣泛興趣。對《赫爾墨斯全集》(Corpus hermeticum,1460)等神秘的宗教著作的討論,似乎證明瞭16和17世紀的學者中對自然法術(natural magic)這一主題的追求具有極大的普遍性。提倡通過新的觀察證據對自然進行一項全新的調查研究,就包含在這種傳統之中。定量方法在近代科學興起中起重要作用,數學的影響顯得特別明顯,但新柏拉圖主義與基督教傳統蘊含著對自然界統一性的信仰,與此對應的是大宇宙-小宇宙關系真實性的信仰,對人是按照大世界的形象創造的觀念與對人和大宇宙之間確實存在一致性的信仰。人們相信天上世界與地上世界確實存在一致性,這使占星術變得合理。基於赫爾墨斯派的作品,人類被視為巨大生命鏈上具有天賦的鏈環,由於接受瞭對神的皈依,而不止是被動地受星體的影響,因而可以受超自然的影響並反過來影響超自然。(p6-9、16-18)

對帕拉塞爾蘇斯等人來說,自然法術與腐朽的巫術相去甚遠,它通過在神創的自然界中探求神性真理而與宗教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在赫爾墨斯神智學的信奉者和自然法術師們看來,亞裡士多德顯示出許多錯誤,那麼為什麼亞裡士多德和蓋侖仍是大學教育的基礎,任何一個基督徒怎麼會寧願喜愛無神論的亞裡士多德而不喜歡這種新的虔誠學說呢?從某種意義上說,自然研究就是對上帝的一種探索。(p19-20)

帕拉塞爾蘇斯,意為比羅馬的醫生塞爾蘇斯更偉大,本名霍恩海姆(1493-1541)從不試圖掩飾自己對大學及其學術圈的輕蔑,他的激烈言辭使他很難有支持者。他大部分的著作在死後才出版,並廣泛流傳。帕拉塞爾蘇斯學派學者們希望用一種能夠說明所有自然現象的基督教的新柏拉圖和赫爾墨斯哲學取代亞裡士多德-蓋侖體系,他們爭辯說真正的醫生可以在兩部神聖的書中尋求真理——《聖經》和自然。因此他們一方面致力於《聖經》的詮釋,另一方面提倡一種基於新的觀察和實驗的全新的自然哲學。同時他們對亞裡士多德派學者所使用的邏輯和“幾何的”爭論方法表示厭惡,他們指責這種傳統經院式的重視幾何的“數學方法”,並且非常明確地抨擊瞭自然現象研究特別是軌跡運動研究中的數學抽象,這主要出於宗教原因。他們在工作中經常進行的稱重和測量的定量方法要麼接近新畢達哥拉斯派的神秘主義,要麼最接近於實用的目的,而非“邏輯-數學”方法。化學論哲學將成為一門牢固地建立在觀察和宗教基礎上的新科學,煉金術和化學可以通過直接實驗或者類比而被用作打開宇宙之門的鑰匙。帕拉塞爾蘇斯解釋說,創世本身可被視為自然的一種化學展現,這種主張被其信徒所贊同並發揚光大。帕拉塞爾蘇斯的硫-汞-鹽三要素在近代科學的興起中有重要意義,引入新的元素體系就是冒險對古代醫學和自然哲學的亞裡士多德四元素整個框架表示懷疑。帕拉塞爾蘇斯常常以一種表面上矛盾的方式同時使用兩種體系,化學論者也會選擇他們認為適合的東西,可以發現元素理論處於不斷變化之中,而且將三要素作為解釋工具的人數與日俱增。(p27-33、41-42)

帕拉塞爾蘇斯派的化學論自然哲學為醫療化學傢提供瞭一個概念框架,也為其實際工作提供瞭基礎。由於熱和火的重要性,對尿的新的化學分析與新的化學藥效形象說都具有蒸餾程序的特征。同樣,帕拉塞爾蘇斯派學者在對礦泉浴場的藥用成分的研究中,推動瞭分析化學的發展,而且也導致各種真正的分析程序的發展。這些發展的諸多研究工作為該世紀晚期波義耳的分析研究提供瞭必須的基本資料。(p37)

燃素說

波義耳將元素定義為某種原始的、簡單的、一點兒也沒有摻雜的物體。元素不能用任何其他物體造成,也不能彼此相互造成。元素是合成所謂完全混合物的成分,也是完全混合物完全分解成的要素。在金屬的焙燒實驗中,他認為火中的火粒子穿過玻璃被金屬吸收,從而推斷火有重量,他的解釋是火中有重量粒子的固定。約翰·梅奧(John Mayow,1641-1679)認為所有可燃物體都含有“硫素粒子”,燃燒放出的熱量是硫素粒子和硝-氣粒子劇烈碰撞而產生。(《化學簡史》p57-65)

貝歇爾(Becher,1635-1682)認為物體的組成部分是空氣、水及三種土質,分別是可燃的油狀土、汞狀土和可溶的玻璃狀土,與硫、汞、鹽相對應。燃燒時,油狀土被燒掉瞭。施塔爾(1660-1734)將貝歇爾的油狀土改名為燃素,這個詞之前已經在同一意義下使用過。燃素是“火質和火素而非火本身”,他從燃燒的物體中做一種快速的轉動逸出,包含在所有可燃物中,也包含在能燒成燒渣的金屬裡面。燒過的產物可復原為原先的物質,隻要任何含燃素的物質給它提供燃素。在此之後燃素說得到各種各樣的修正以適應觀察發現,比如由於燒渣的重量增加而假定燃素有負重量,以及有人解釋重量的增加是把空氣固定所致等。在老的燃素說中,燃素等價於減氧,後來它有時被假定為氫,如卡文迪什、柯萬、普裡斯特利等人,或者為光質,如馬凱。同時也有許多化學傢不接受燃素說,但其好處是可以納入大量的事實。(p68-71,119-120)

氣體與燃燒的研究

赫爾蒙特1630年左右發明氣體(gas)這個名詞,波義耳可能是第一個收集氣體的人,且發現“可燃空氣”(氫氣),1754年佈萊克重新發現“固定空氣”(二氧化碳),卡文迪什對固定空氣與可燃空氣進行研究,首次在水銀面上收集可溶氣體。卡文迪什把金屬和酸的作用表示為:燒渣+燃素+酸=燒渣+酸+燃素(燒渣+燃素=金屬,燒渣+酸=鹽,放出的可燃空氣就是燃素)(p72、81)

舍勒通過定量實驗,發現“空氣由兩種性質不同的流體組成”,一種不吸引燃素,另一種傾向這種吸引,他分別稱為濁空氣和火空氣,也就是現在所說的氮和氧。他在倒立於熱水面的玻璃球中燃燒可燃空氣,由於忽略瞭露珠而找不到化合物,由此假定產物是熱,因此熱=火空氣+燃素。他通過多種辦法將熱分解為火空氣,如加熱分解硝酸化合物。(p84-86)

普裡斯特利1774年8月1日用火鏡加熱紅色氧化汞制得新空氣,並證明其不溶於水,且可助燃使蠟燭發出耀眼的光。他在1775年發現老鼠在這種新空氣中活得更久,在自己吸入後他感到輕松暢快,於是建議在醫學方面應用。他假定蠟燭燃燒時放出燃素,在密閉容器中燃燒過一些時間就熄滅是因為空氣為燃素所飽和。所以一般空氣能助燃是因為它隻是被燃素部分地飽和,還能再吸收一些燃素。物質在空氣中燃燒僅有適度的火焰,然而在新空氣中,火焰就特別明亮。所以,普裡斯特利推斷新氣體必然含有燃素極少或不含燃素,因此稱之為脫燃素空氣。根據同樣的理由,他把在一般空氣中物體燒完以後剩下的氣體命名為燃素化空氣:燃素化空氣=濁空氣=空氣+燃素=氮氣;脫燃素空氣=火空氣=空氣-燃素=氧氣。(p93-94)

普裡斯特利於1774年10月在宴會上告訴拉瓦錫(1743-1794)他發現瞭脫燃素空氣,1774年9月30日的來信中舍勒也曾請求拉瓦錫試用或火鏡加熱碳酸銀,並在石灰水吸收後的氣體中觀察蠟燭的燃燒,1774年11月拉瓦錫試做普裡斯特利的實驗。拉瓦錫開始時稱大氣中不可呼吸與助燃的部分為大氣的碳氣,後稱為azote(a-zoon,意為“不適於動物”,但也有其他氣體不適於動物生存因而遭到反對,見《劍橋科學史》第五卷),可呼吸與助燃的部分為“純粹空氣”或“真實空氣“。他認為燃素學說把火質(燃素)安置在可燃物裡是倒置的,他的假說是火質在純粹空氣裡。他在1786年發表實驗證明熱質沒有重量。他認為純粹空氣是火質或光和一個基的化合物,燃燒的物體在燃燒時取走這個基,因為燃燒的物體吸引這個基的力量遠比熱容質為強,於是把與基結合的熱質釋放出來,表現為火焰、熱和光。在《酸的性質及其組成要素通論》中,拉瓦錫稱純粹空氣的基為“酸化要素”或“氧素”(principe oxigine),後來改成“oxygène”,這個詞是從希臘文中的”酸“和”我產生“而引申出來,稱純粹空氣為“氧氣”(gaz oxygène)。幾乎所有的酸都含有與氧素結合在一起的各種不同的基,一個定量實驗中他將糖與硝酸共煮放出亞硝空氣(NO)和(氣態)“白堊酸”(二氧化碳),並產生草酸,1787年他將“白堊酸”改稱“碳酸”。在呼吸方面,拉瓦錫認為吸入肺中的氧氣氧化血液中的含碳物質,產生呼出的二氧化碳,動物體熱就是這個氧化的化學過程的結果。(p101-106)

化學革命

拉瓦錫把“元素或要素”定義為“分析所能達到的終點”,本質上與波義耳的定義相同,但有更多嘗試性的含義。1787年拉瓦錫與幾位化學傢一起發表瞭《化學命名法》,把化學物質的命名改變得與新學說相適應,但仍有一些化學傢拒絕接受。事實上,他學說中的化學部分很快被大傢所接受,但他代替燃素學說的關於火的理論不能被認為是滿意的。(p107-109、117-118)

拉瓦錫的《化學綱要》於1789年出版,這是化學史上劃時代的事件,如同牛頓對物理學的貢獻,因此他也被稱為近代化學之父。正當法國大革命爆發,1793年雅各賓黨人當政實行恐怖統治,拉瓦錫不幸遇害。天才數學傢拉格朗日是這樣評價拉瓦錫的:“僅僅一瞬間,我們就砍下瞭他的頭,但是再過一個世紀也未必再有如此的頭腦出現。”(《科學的歷程》p302-304)

最後我們嘗試對比燃素理論、拉瓦錫的氧化燃素理論與現代化學理論的解釋。

解密煉金術

1.銻的硫

現代早期化學煉金術丁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是巴西爾·瓦倫丁(BasiI Valentine),這個筆名很可能源於basileos valens它是希臘語和拉丁語的混合,意為“強大的國王”。瓦倫丁的寫作年代不早於16世紀90年代,盡管有些作品可能包含更旱的材料。瓦倫丁作品中最著名的《銻的凱旋戰車》於1604年問世,第一部分基本上是理論性的,第二部分則包含著二十多種以銻為基礎的實際制劑,描述得似乎非常清晰。《銻的凱旋戰車》將帕拉塞爾蘇斯學說中的“分離”原則用於銻,以去除其有害的性質,產生有效的藥物。瓦倫瞭首先描述瞭一種隔離銻的硫(Sulfur of antimony)的方法。他先是制造瞭“銻玻璃”(vitrum antimonii)——一種玻璃狀的物質,通常(危險地)用於催吐。他用醋提取這種玻璃.得到一種紅色液體,將液體蒸發成一種黏性的殘餘物,然後用酒精提取殘留物,得到一種甜的紅油。這種油據說就是銻的硫,它不再是催吐藥或瀉藥,因為所有毒性都已經分離瞭。(應當指出的是,在現代早期的術語中,“antimony”一詞並作是指今天所稱的銻元素,而是指其主要礦石輝銻礦,它是銻的三硫化物。)(《煉金術的秘密》p202-205)

瓦倫丁指示讀者研磨銻礦,慢慢地烘烤,直到它變成淺灰色,在坩堝中將這種“灰分”熔化,然後倒出熔融的材料,制造出“一種美麗的黃色透明玻璃”。於是,普林西比將硫化銻烘烤成一種淺灰色的“灰分”。這種灰分——主要是氧化銻——要很費力才能熔化,倒出來時則凝固成一個臟兮兮的灰色團塊。經過多次反復嘗試,調整瞭溫度、焙燒的持續時間以及灰分保持熔融的時間長度,總是給出同樣的不幸結果。正當無計可施之時,他從東歐獲得瞭一個瓦倫丁指定使用“匈牙利銻”的礦石樣本,按照和以前完全相同的工序,將其磨碎、烘烤,熔化灰分——這次得到瞭美麗的黃色透明玻璃。事實證明,占礦石總重量大約1%-2%的少量石英是關鍵,沒有它就不會形成玻璃。瓦倫丁的配方最初總是失敗,也許可以使我們得出結論,他的工序是鋪誤的或虛構的,甚至是他在隱藏“秘密”。但是當他給出的條件得到精確復制時——使用礦石,而不是它在現代化學中的“等價物”——這一工序就會如他所述完全管用。接下來,瓦倫丁告訴讀者將玻璃磨成粉末,用醋提取,產生一種紅色溶液。這道工序再次失敗瞭。甚至經過數周的攪拌,加入石英所制成的黃色玻璃也沒有給醋染上顏色。幾天之後,由礦石制成的玻璃隻產生瞭一種淺紅色。化學分析的結果令人驚訝:這種紅色不是由於任何銻化合物,而是由於醋酸鐵,它無疑來自礦石中微量的鐵。這種紅色材料形成的量極少,似乎不可能令瓦倫丁把它看得那麼重。這一次的關鍵在於,他的配方中有一個細節被忽視瞭 瓦倫瞭寫道,他先用鐵鉤攪拌焙燒的礦石,然後用鐵棒攪拌熔融的玻璃。銻化合物很快就把鐵腐蝕瞭。因此,瓦倫丁的鐵工具用鐵化合物改進瞭他的玻璃。它們所提供的正是他正在分離的"銻的硫"。瓦倫丁的銻的硫實際上根本不含銻,它並不是從銻中提取的,而是從他的實驗用具中提取的醋酸鐵!普林西比的復制表明,連一些明顯不大可能為真的化學/煉金術說法也是基於實際的實驗室操作。(p206-209)

2.十二把鑰匙

巴西爾·瓦倫丁的第一本書《論古人的偉大石頭》,前半部分提出瞭關於哲人石的一般原理和神秘建議,後半部分帶有“十二把鑰匙”的附標題,因為它有十二短章,用寓意形式講述瞭哲人石的制備,“通往我們前輩的古代石頭的大門由此得以打開”。每一把“鑰匙”都揭示(和隱藏)瞭工序的一個部分,這意味著如果讀者可以正確地破譯秘密語言,他大概就會懂得整個程序。制金文本往往使用類似形式的有待破解的相繼步驟或階段。(p209-210)

第一把鑰匙的相應的文本教導說“所有不純潔的受污染之物都不值得我們研究”。在繼續討論純潔這一主題時,作者就醫生如何清除病體中的疾病發表瞭評論。與圖像直接相關的部分建議說,國王的皇冠應該是純金,一個貞潔的新娘應該與他結婚。貪婪的灰狼因其名稱而隸屬於好戰的瑪爾斯(Mars,火星),但天生卻是老薩圖恩(Saturn,土星)的孩子,饑腸轆轆地生活在世界的山谷和山脈裡。將國王的身體扔在它面前,也許可以從他身上得到營養。當它吞噬國王的時候,再燃起篝火,把狼扔進火中,使之完全燃燒,這樣國王便得到瞭救贖。如果這樣做三次,那麼獅子就征服瞭狼,狼身上將不再有什麼東西吃;於是我們的身體在我們工作的開始就完成瞭。(p211)

這幅木刻畫顯示瞭國王、他貞潔的新娘以及正在跳過火焰的狼,父親薩圖恩站在一旁。所佈這些是什麼意思呢?這個謎比較容易解答。文本清晰地描述瞭一個提純過程。在金屬嬗變的背景下,國王很可能是“金屬之王”也就是金。此金(國王的身體)被喂給一匹貪婪的狼,它是薩圖恩的孩子。在標準的行星命名中,土星是鉛;他的孩子將是某種密切相關的東西,可用來提純金。答案是瓦倫丁最喜歡的物質——銻礦或輝銻礦。輝銻礦被廣泛認為與鉛有關,被用來提純金。凡是見過輝銻礦與金屬發生反應的人都會理解為什麼會把輝銻礦稱為一匹貪婪的狼。熔化時,輝銻礦會以驚人的速度溶解——“吞噬”——金屬。證據來自於“因其名稱而受制於好戰的瑪爾斯”這一暗示。在德語中,表示輝銻礦名稱的詞是“Spiessglanz”,其字面意思是“矛的光澤”,指的是它閃亮的針狀晶體。和所有武器一樣,矛隸屬於戰神瑪爾斯。今天,這個過程運作得很好。把一塊不純的金扔進熔融的輝銻礦,它幾乎會瞬間熔解。金以外的金屬會變成硫化物漂浮在表面。銻與金的白色合金沉到熔融物底部,坩堝冷卻後很容易將它取回。當這種含金(即狼與它胃中的國王)被烘烤(“燃起篝火,把狼扔進火中")時,銻會蒸發,留下提純的金。現在金是純的,“狼身上將不再有什麼東西可吃”;就這樣,“獅子(野獸之王=金屬之王)征服瞭狼”。(p212-213)

波義耳成功地破解並且用實驗揭示瞭瓦倫丁十二把鑰匙中至少前三把,普林西比也重復實驗瞭這個過程並最終獲得成功。對十二把鑰匙中第一把的這種考察和復制可以使我們得出四點歷史教益。首先,至少某一些討論制造哲人石頭的神秘文本和寓意畫的確對其作者完成的實際化學過程進行瞭加密。第二,這些怪異的象征和寓意畫可以得到理性的、有條理的破解,這意味著其作者之所以認真地構造它們,不僅是想掩蓋他們的知識,也是為瞭以一種慎重的方式將其透露給最有天賦從而最有價值的讀者。第三,讀者們期望這樣的語言和意象具有明確可辨的含義;他們力圖理解它,至少有一些人成功地復制瞭這些過程。第四,至少某些制金者顯然具有真正卓越的實踐技能——即使是今天,巴西爾·瓦倫丁(無論他究竟是誰)也會是一個備受贊譽的實驗傢。即使使用現代設備,氧化金的揮發也是一項極為困難的需要精湛技藝的操作——而我們這位自稱的本篤會修士卻在16世紀末相對原始的工作條件下(比如劣質玻璃和炭火)完成瞭這一驚人壯舉。(p221-222)

3.通向哲人石的哲學樹

斯塔基代表著17世紀化學/煉金術的縮影。斯塔基的工作屬於一個名叫“汞派”(mercurialist)的制金學派。對於汞派來說,實現哲人石的關鍵是通過一種提純和“賦予靈魂”(animation)的過程,由普通的汞制備出一種哲學汞。汞派認為,哲學汞和普通的金是制備哲人石的兩種初始材料。若密封在哲學蛋中,兩者會發生反應,顯示出所需的黑色、白色和紅色,並產生煉金藥。許多汞派(包括斯塔基)的哲人石理論都建立在種子(semina)概念的基礎上,這些種子本原可以將物質組織成特定的實體和形式。根據斯塔基的提示,普林西比將這種汞與金混合在一起,產生瞭一種油狀的混合物,把它放在一個形狀接近哲學蛋的燒瓶中。將“蛋”密封,埋在沙浴中並加熱。幾個星期之後,他改變瞭熱量,因為原始文本並未明確指出原先使用的溫度。在這段時間內,混合物隻是略有膨脹,增加瞭流動性,然後部分被疣狀贅生物所覆蓋。最後,在似乎達到正確溫度的幾天之後,“一天早上我來到實驗室,發現混合物一夜之間有瞭全新的(極為驚人的)面貌。前一天,隻有一塊灰色的無定形物位於燒瓶底部,然而到瞭第二天早晨上,一棵閃閃發光、完全形成的樹充滿瞭整個容器。”“對於這一景象,我的第一反應是完全不敢相信,在確信自己沒有發瘋之後,我感到瞭敬畏和好奇。”想象一下,當17世紀的某位制金者看到這種景象時,他會想到什麼。這幾乎肯定能強有力地證實他的信念,即哲人汞能夠釋放、激活和滋養金的“種子”。這可能會立即使他想起以前的作者談到過金的“生長”和“赫爾墨斯樹”。簡而言之,這可能會生動和毫無疑問地證明,他已經發現瞭“國王宮殿的入口”,這是通往哲人石的至關重要的門檻。對歷史、學傢來說,這棵實實在在的哲學樹清楚地表明,至少有某些制金意象盡管看似怪異,卻直接源於化學反應物的外觀。考慮到這個結果如此具有視覺沖擊力,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對這條通往哲人石的道路的頑強追求,這類景象必定為繼續進行實驗提供瞭巨大鼓勵。(p228-238)

主要參考文獻

•[英]J.R.柏廷頓《化學簡史》

•[美]勞倫斯·普林西比《煉金術的秘密》

•[美]艾倫·G·狄博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與自然》

•吳國盛《科學的歷程》

•羅伊·波特主編《劍橋科學史》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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