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多數在90年代出生在00年代長大的人一樣,Sophie Allison的主要音樂影響都是00年代大紅大紫的流行歌星——Avril Lavigne,Sheryl Crow以及同是Nashville人的Taylor Swift;她也曾談起從“爛大街”的榜單熱曲中汲取創作靈感(比如Avril的Complicated、Natalie Imbruglia翻唱的Torn以及Dixie Chicks的鄉村流行金曲等)。Sophie對此直言不諱,大概在高度註重獨特性和原創性、視大眾流行的侵襲滲透如“軟肋”的獨立搖滾樂壇算是個特例。在她2018年發行的首張專輯Clean也將00年代榜單流行搖滾不加掩蓋地展示出來:從郎朗上口的旋律,宣言式的點題金句(“I don’t wanna be your f**king dog that you drag around”、“Ohh~ I wanna know her like yooou~ I wanna be that cool~”等),到規規矩矩的四大件兒編曲制作,在源源不斷地輻射岀“少女感”的作用之外,也將Sophie的音樂人格完美地成形:表面上看來她就是那個跟你在同一個時期出生、長大,跟你經歷瞭同樣“青春疼痛”,並能用與你同源的恰切言語代你表達喜怒悲歡的女孩。
然而Soccer Mommy的奇妙之處在於將這些大傢爛熟於心的流行音樂語法賦予瞭新的上下文和潛臺詞,隱藏在幹凈整潔的旋律下的是Sophie作為一個悲觀的自卑者的人生感悟。她筆下的悲喜最終都落腳於自己的內在缺陷:愛而不得是因為自己缺乏活躍的天性,失敗是因為自己的畏縮,與快樂絕緣是因為自己的糾結,而這一切的一切也許隻是在冥冥之中已於自己出生時的天相運行而早已決定。Sophie的聲音雖然清澈但輕柔而疏離,經常習慣性地在句子結尾加個下行的小滑音,不論是在抒情的吉他彈撥小調還是在昂揚歡快的鼓點裡她的聲音都將這些“金曲相”的旋律詮釋得毫無野心。即使是在唱“I don’t wanna be your f**king dog”這樣的句子(想象一下Avril會怎麼唱)Sophie的聲音都是清澈而冷靜的。在Soccer Mommy的歌曲裡,戲劇化的悲傷都化為消沉的嘆息,憤怒化為疲憊,嫉妒化為虛張聲勢的假設,而喜悅也往往是一廂情願的希冀。
Clean在indie圈的小成功將Soccer Mommy送上瞭全世界跑巡演的生活(可不是流行巨型那種“全球巡回演唱會”,大多數獨立搖滾樂隊都是滿世界跑音樂節和小型venue,演出是大部分收入來源),整個19年Sophie和樂隊都是斷斷續續地在路上,很多時候是在其他國傢。為演出而奔忙的生活是孤獨而隔絕的,而孤獨的日子有把內心的魔鬼放大增強的能力 ,今年的這張color theory也是在這種心境下誕生的。
“Blue for sadness, depression and heartbreak; yellow for paranoia and illness, mental and physical; and gray for death.”
color theory與Clean根植於不同的敘事角度,褪下emo女孩糾結於談情說愛、青春瑣事和白日夢幻想的外衣,Sophie在color theory中將視線轉向現實真正的重壓,直面病態的抑鬱情緒。在與New York Times的訪談中Sophie談到這張專輯的主題分為三個部分:藍色代表悲傷和心碎;黃色代表疾病;灰色代表死亡。
在試圖講述更加嚴肅、復雜的話題的同時,Soccer Mommy的編曲配置和制作都有瞭非常明顯的升級,在音響工程師和制作人Gabe Wax(indie明星制作人,跟Deerhunter、Beirut和The War On Drugs都有過大量合作)的幫助下樂隊對以錄音室工作為中心的專輯制作流程更加得心應手。考慮到Clean中的編曲和制作大多是以DIY搖滾的模式創作的歌曲骨架的豐滿延伸,color theory在制作的角度上則更加深思熟慮,專輯整體感覺就像用當代的筆法重新詮釋90、00年代的搖滾流行和Brit pop。
開場的兩首歌曲bloodstream和circle the drain對90年代流行搖滾的審美風格捕捉得惟妙惟肖。溫暖的旋律和歡快的節奏想來跟常見的“女孩解放”的敘事非常應景,但在Sophie的世界裡,最歡樂的音樂色彩總是配合最殘酷的心理傷痛。bloodstream似乎講述的是一次自殘後的所思所想:“Just a little kid, blood flowing into my rosy cheeks. Now a river runs red from my knuckles into the sink.”天真女童的粉紅面頰和順著指節留下的血流形成瞭令人寒顫的意象並置。而在circle the drain中,Sophie帶著輕盈的語氣伴隨充滿元氣的吉他riff唱著“go 'round and around, ‘round and around~”,卻是關於自己破碎的身心被沖下下水道。royal screw up則是一個抑鬱患者在自己幻想王國裡的《公主日記》,Sophie的歌詞在這裡變得尤其口語化,像日記本裡不成段的隨筆被改編成瞭臥室吉他搖滾。Sophie將抑鬱癥強大的自我隔離慣性幻化成童話裡公主與惡龍的腳本——隻不過在這種情形下,公主和惡龍都是自己。
同樣是帶著明艷的懷舊氛圍,灰色部分的歌曲lucy讓人想起brit pop制霸榜單的風光時刻——誰想“lucy”是Sophie心中為魔鬼Lucifer取的“愛稱”,而歌曲也用非常俗套的“舊愛拜拜”的口吻來半調笑地描寫與內心陰暗面的糾扯掙紮(“Oh Lucy please, quit haunting me!”)。color theory到處都是這種第一眼鮮艷得晃眼,卻細思極恐的創作詭計,我們看著Sophie將心靈地下室結滿蛛網的破碎物品塗上熒光色的鮮艷油漆,舉辦瞭一場充滿諷刺氣息和殘忍幽默感的展覽。
更多的編配和制作心思也體現在一些更舒緩的歌曲裡。night swimming使用氤氳的reverb和環境音采樣營造出夜色下夜泳的觀感,歌曲的結尾前強混響突然短暫地消失使得Sophie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幹爽,卻隨後又沉入朦朧的混響中,仿佛溺水者的最後一次掙紮換氣。
專輯的首支單曲yellow is the color of her eyes是Soccer Mommy首次嘗試“重量級”的創作——時長七分多鐘,一支充滿留白和懷舊感的流行搖滾金曲。Sophie將這首歌獻給因為巡演不能相聚的在傢養病的媽媽(Sophie的媽媽癌癥剛剛做完手術),從旋律和結構上這首歌都有非常明顯的brit pop烙印——具體來說Coldplay那首著名的Yellow,連mv拍的都是Sophie在海邊行走的畫面(看到Youtube上mv下面的評論說:“If she went far enough,I think she would meet Chris Martin at the beach”哈哈哈)。Chris Martin描述Yellow中唱的明黃色充滿“brightness and hope and devotion”,而在Soccer Mommy的筆下,黃色是病態的黃疸眼睛,是泛黃的思念,是“隻是近黃昏”的遺憾和憂傷。在歌曲的outro部分,Sophie帶著恐懼設想著最壞的情形:“Loving you isn’t enough. You’ll still be deep in the ground when it’s gone. I’ll know the day when it comes. I’ll feel the cold as they put out my sun.”。黃色變成瞭內心的陽光將要永遠熄滅時的餘燼。
從Clean的爆發開始,Soccer Mommy在受到評論界廣泛的贊揚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被迫遭受著眾多獨立女生搖滾音樂人都經歷過的套路:被頻繁地拿來跟其他獨立搖滾的女藝人作比較。雖然這種僅基於性別的比較不是很公平,但是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10年代中期獨立音樂圈有一批女性創作者幾乎在同時湧現出來並得到瞭評論界的青睞(Soccer Mommy、Snail Mail、Phoebe Bridgers、Julien Baker、Lucy Dacus等等)。盡管Sophie與其他才華橫溢的獨立搖滾女青年的音樂大概隻有那麼一絲審美上的相似——畢竟媒體和網絡的爆炸式增長讓90s末00s初的大眾流行文化具有龐大而無處不在的存在感,成長在這個時期讓創作審美很難不受其影響——也很難阻止大眾把這批音樂人看做有同一個標簽的音樂群體。然而稍微仔細的欣賞就能看到她們明顯的不同之處,每個人的創作都在講述自己獨特的體驗和故事。對於Sophie Allison來說,像前文提到的一樣,將富有親切感的流行旋律講述悲傷的故事似乎是她的獨門絕技。那些被烙印於Z世代頭腦中,關於流行音樂“黃金時期”的音樂形象被Sophie賦予瞭全新的敘事格調。帶著一絲鄰傢氣質,Soccer Mommy是21世紀的悲核女孩縮影。
在跟Crack Magazine的訪談裡Sophie把這種創作傾向歸咎於星座:“I have this natural desire to mix darkness with pop. Somehow just smash ‘em together. It’s probably because I’m a Gemini sun and a Scorpio rising.” 這種無可奈何的宿命論傾向大概也就是Sophie眾多悲傷的來源吧。
Soccer Mommy – color theory (2020): 7.5 / 10rock/ popFav cuts: circle the drain, night swimming, yellow is the color of her eyes, lu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