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名傢丨“六經責我開生面”——王夫之

王夫之:立志修身方讀書

明末清初,社會動蕩,經濟凋敝。一代文化巨人王夫之顛沛流離,歷經磨難,辛勤著述,至死不渝。他自承“六經責我開生面”,對中國傳統文化經典進行瞭詳盡的研讀、評註和創新闡發,建立瞭自己樸素的唯物主義哲學體系,被後人喻為“東方黑格爾”。他秉承“清風有意難留我,明月無心自照人”之志,一生忠於故國。他的氣節學養,他的勤勉創新,都與其嚴格的傢教密不可分。這傢教延綿多世,澤被後人,讓王氏子孫受益至今。

  • 石船山下的怪人

康熙十四年(1675)秋,衡陽曲蘭鎮石船山鄉來瞭一個怪人,他在“山間有一巨石,形似一覆船”的石船山前築草廬三間,因處湘江之西,取名為“湘西草堂”,從此與傢人定居於此。人們發現,每當從茅草屋裡移出那清瘦的身影時,不管陰晴晝夜,他必定打傘或戴鬥笠,腳上則套著一雙木屐,10多年裡始終如此。當然,這個怪人極少出門,多在閉門著書。偶爾,他會撫一下七弦琴,於是,時而沉鬱悲愴時而慷慨激昂的琴聲便在這山間悠悠回蕩。至死,他都沒有遵清朝的法令剃發留辮。這個怪人就是王夫之。

王夫之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大明亡瞭,作為遺民,他頭上打傘,表示頭不頂清廷之天;足穿木屐,表示腳不踩清朝之地。這是個姿態,也是最後的無奈堅持。

早先,他也曾舉兵抗清,可惜很快就敗下陣來。於是跑到廣東投奔南明永歷政權,獲授行人司行人,但被同僚陷害,險些喪命,四處流亡,直到輾轉回到衡陽。在這個“食禽過不棲”的窮地方,他“安之若素,終日孜孜不倦,刻苦自勵,潛心著述”,度過瞭最後17年光陰。因太過勤奮,以至常常腕不勝硯,指不勝筆。晚年,他病魔纏身,窮困艱辛,常連筆墨紙張都買不起,向別人討一些廢舊賬簿來著述。但他仍然堅拒清廷的接濟拉攏,讓人既心酸又感佩。

  • 傢學淵源傢教森嚴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300多年過去瞭。湘西草堂的楓葉,綠瞭又紅,紅瞭又綠。驚蟄過後,萬物復蘇,記者再次探訪草堂。四周樹木環抱,門前高懸趙樸初題寫的“湘西草堂”匾額,正門兩旁掛著著名的自題楹聯“清風有意難留我,明月無心自照人”。右廂房陳列著船山著作、古琴、雨傘、木屐等物件,以一種無言的姿態,默默展示著主人的思想、氣節和堅守。

就像在急流險灘處總會有美麗的浪花一樣,動蕩的時代總會誕生偉大的思想。王夫之的成就離不開“時勢造英雄”,但更得益於傢庭的熏陶和教養。

王氏先祖原為江蘇高郵人,隨燕王朱棣“靖難”南下,以功於永樂初授衡州衛指揮僉事,居湖南衡陽。其祖輩以軍功顯於世,前五代皆世襲武職,號將軍,第六代起改習儒業,教子弟以詩書,遂轉為書香門第。王夫之祖父王惟敬和父親王朝聘皆一生未做官,王惟敬一生執守儒傢學者風范,傢教森嚴,親自課子,常輔導功課至半夜。在王惟敬的教育下,王朝聘、王廷聘、王傢聘兄弟三人都被培養成有學問、重節操的文人。

王朝聘,人稱武夷先生,滿腹經綸,博覽群書,但屢考舉人不中,中年之後隱居傢園,授徒教書,一心鉆研學問,且一直避免與地方官吏、豪紳的往來,保持瞭一種超然的清高風度。在學問根基和學風上,他對三個兒子介之、參之、夫之均有很好的影響。

王夫之4歲時就隨長兄介之入塾問學,他天資聰穎,7歲就初步通讀瞭文字艱深的十三經,14歲中秀才,崇禎壬午年(1642)與大哥王介之同時參加科舉考試,同榜中舉。

生活在這樣的傢庭中,王夫之不僅在經、史、文學方面打下很深厚的基礎,而且在人格上深受熏陶感染,鑄成瞭註重節操的品格,專心治學的態度,自甘清貧生活、不慕虛名不求顯達的學者風度。在《耐園傢訓跋》中,王夫之曾回憶自己小時候的經歷:有時閑蕩稍過,父親不許見面,他則二三旬間都不敢聲張,一定要仲父牽引長跪於庭前,聽仲父反復責諭,講述先祖遺訓,淚流滿面,才能得到幾句溫語相戒。

  • 傢風之秘:講孝道,重和睦

王傢之子不僅飽讀詩書,還特別尊崇禮儀,講究孝道。王夫之對延澤十四世的慈孝傢風引以為傲,推崇父慈子孝,把孝當作一切道德的基礎。

1643年,張獻忠攻陷衡州,到處鉤索名流,有不順從者則投之湘水。父親王朝聘不幸被抓。24歲的王夫之用刀將自己的臉劃傷,並刺穿雙腕,塗上毒藥,讓創口潰爛,然後隻身去張獻忠軍營說:“我成瞭廢人,我爹也70多歲瞭,對你們沒有用,請讓我們父子相聚。”張獻忠被其凜然之氣折服,釋放瞭父子二人。王夫之踐孝由此可見一斑。

王夫之認為,傢教傢風靠夫妻共同扶持,夫妻同心,和睦共處,雖然貧窮卻可甘之如飴。對於與人相處之道,他有自己的心得。他在《寄弟侄書》中寫道:“和睦之道,勿以言語之失,禮節之失,心生芥蒂,如有不是,何妨面責,慎勿藏之於心,以積怨恨。”

無情未必真豪傑。王夫之一生志氣高潔,頂天立地,但在傢裡,他不僅是一個好父親,還是一個體恤深情的好丈夫。王夫之先後娶瞭三個妻子,陶氏(王攽之母)、鄭氏(王敔之母)和張氏。他與三任妻子皆感情深厚,同甘共苦,共度時艱。王夫之的兒子王敔曾回憶自己的母親:“通文辭而不拈筆墨,體孱弱而躬親釜臼,播遷與先子以節義共矢,棲遲與先子以薇蕨共甘(遷徙流離中與父親共相誓守節義,避世隱居中與父親同甘於以薇蕨為食)。”

王夫之能在明清鼎革之際度過亂世,並寫下上千萬字的著述,與其同舟共濟的和睦傢庭氛圍、與妻子的支持分不開。

  • 脫習氣、立大志,不過度追求“物欲”

作為一位大思想傢,王夫之對子侄的教育頗具匠心,現留有十幾封給子侄的書信。他的基本教育觀是“志在學先”“學者以正志為本”,其中以詩體寫就的《示子侄》最能概括他的這一思想,也被王氏後人視為“傢訓”。全文於下:

立志之始,在脫習氣。習氣薰人,不醪而醉。其始無端,其終無謂。袖中揮拳,針尖競利。狂在須臾,九牛莫制。豈有丈夫,忍以身試!彼可憐憫,我實慚愧。

前有千古,後有百世。廣延九州,旁及四裔。何所羈絡?何所拘執?焉有騏駒,隨行逐隊?無盡之財,豈吾之積。目前之人,皆吾之治。特不屑耳,豈為吾累。瀟灑安康,天君無系。亭亭鼎鼎,風光月霽。

以之讀書,得古人意。以之立身,踞豪傑地。以之事親,所養惟志。以之交友,所合惟義。惟其超越,是以和易。光芒燭天,芳菲匝地。深潭映碧,春山凝翠。

壽考維祺,念之不昧。

這篇傢訓由四言韻文寫成,從大本大源著眼,從教育的關鍵——立志與習慣養成——切入,指出立志持身,才可以讀書。言簡意賅,文質兼美,極具正能量。勉勵子侄去除流俗之習,養天地正氣。

《示子侄》開篇即強調養成美好的行為習慣對於立志的重要性。成人需立志,立志之初需首先擺脫不良習氣;成才需立大志,志存高遠方可避免沾染習氣。一旦養成良好的行為習慣和高遠的精神境界,便可以無往不利。

船山先生把為學和為人看作一回事,絕不主張二者分開。他提出一個普遍的問題:為什麼有的人讀聖賢書,不會希聖希賢,卻成為奸憝兇惡?他認為是因為未脫“俗氣”。習氣熏染人,會令人不自覺地陷入其中而不拔。人本來應該能夠振翼翱翔,不幸被有些東西拖累翳蔽,使人墮落入泥。所以他告誡子孫,不要過度地追求“物欲”,不要在金錢面前迷失自己,要追求事業。

得益於這種教育,王夫之的後代卓爾不凡。其長子王攽“與弟齊名,著有《詩經釋略》”;次子王敔“學問淵博,操履高潔,時藝尤有盛名”,系“楚南四傢”之一,又有“楚南三王”之譽。

來源於湖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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