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心田花開國學專題

說起我國古代的戰爭詩,你也許會想到唐朝的邊塞,遙遠的玉門關以外,有荒煙落日、大漠孤城,戰馬踏過黃沙也踏過白雪,你的思緒隨著馬蹄後那一路紛紛的煙塵一起揚落;

你也許還會生出一些愴然的情緒,“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當你想到離別,想到斷腸的琵琶,寒夜的月光和冰冷的酒杯,就會感嘆古來征戰又能有幾人平安歸來。

唐朝時,被稱為“七絕聖手”的王昌齡最描寫戰爭中典型的情境,也擅長捕捉人的情緒。僅一組《從軍行》,就從不同的側面展現出戰爭的樣貌:

烽火臺以西有高樓聳立,黃昏時分,戍邊的將士獨坐樓頭,在蕭瑟的秋風中,聽到一取哀怨的羌笛,就想起傢中日日期盼著自己歸傢的思婦。

《樂府古題要解》中提到:“《關山月》,傷離也”。由一首曲從景過渡到情是非常巧妙的,雙關《關山月》曲調,含意更深,除瞭聲音還有畫面,除瞭曲調本身以外,引發的離愁也如羌笛一般有悠長的餘韻。

征戰與別離的苦,就如同那羌笛的嗚咽之聲,王昌齡寫征人的情,卻描繪出思婦的情態,二者之間的遙相呼,也引發瞭讀者的共鳴,沒有親眼見到戰爭殘酷的讀者卻深諳離別的心碎,戰爭的殘酷,就從這征人的心理活動中側面表現出來,對於讀者而言,也由此變得具體可感。

戰爭中不光別離的苦悲,還有壯烈和豪邁,在這一組《從軍行》中,以第四首最為著名:

戰士們的悲情和豪情都在於,即使身經百戰,黃沙磨穿瞭身上的鎧甲,隻要沒有取得最終的勝利,就誓不回還。

王昌齡寫悲、寫怨、也寫苦,隻有不回避這些側面,這樣豪邁的誓言才不會淪為空洞膚淺的抒情,才顯得更加深沉和堅定。

早期有關戰爭中人的心理的描寫依然追溯到先秦的時代,《詩經》作為我國歷史上的第一部詩歌總集,收錄瞭許多和與戰爭相關的篇目,依然用動人的筆調,刻畫著戰爭中人的生存狀態。

《衛風•伯兮》、《王風•君子於役》都描繪著憔悴樸實的思婦形象,令人為之動容。

黃昏是適於思念的時刻,王昌齡詩中黃昏裡登樓的征夫與思婦形象,很有可能是受到這首詩的影響。

《小雅•采薇》則是寫征人歸傢,其中,最經典的描寫莫過“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四句。

王夫之在《薑齋詩話》中評論:“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這樣的反差和比對,使這樣的詩句充滿瞭層次感,寫征人歸來。卸甲的征夫從邊關返鄉,看到紛飛的大雪想來昔日離別時的場景,這是寫景記事,更是抒情傷懷。

個體生命在時間中存在,而在“今”與“昔”、“來”與“往”、“雨雪霏霏”與“楊柳依依”的情境變化中,戍卒深切體驗到瞭生活的虛耗、生命的流逝及戰爭對生活價值的否定。

如今我們讀此詩也不禁黯然神傷,除瞭對戰爭帶給人的傷痛的同情以外,也主要是體會到瞭詩境深層的生命流逝感。

在諸多描寫戰爭的詩歌中,《國風•秦風•無衣》被認為是一首流行於秦地的戰歌:

這首詩出自《秦風》即在秦地采集的詩歌,當時的秦國位於今甘肅東部及陜西一帶。那裡木深土厚,民性純直。班固在《漢書•趙充國辛慶忌傳贊》中說秦地“民俗修習戰備,高上勇力,鞍馬騎射。故秦詩曰:‘王於興詩,修我甲兵,與子偕行。’其風聲氣俗自古而然,今之歌謠慷慨風流猶存焉。”

朱熹《詩集傳》也說:“秦人之俗,大抵尚氣概,先勇力,忘生輕死,故其見於詩如此。”這首詩意氣風發,豪情滿懷,反映瞭秦地人民的尚武精神。大敵當前、兵臨池下,他們以大局為重,與周王室保持一致,一聽君王發出瞭交戰的號令,他們就一呼百諾。

《詩經·秦風·無衣》全詩共分為三章,每一章都是以同樣的問句開頭,意思卻層層遞進。

每一篇的開頭像是反問的方法,也似有自責的意味,怎麼能說沒有衣服呢?

“袍”指的是是外袍,“澤”指貼身穿的上衣,“裳”則指下衣——我與你穿同一件戰衣,“與子同袍”隻是一種宣誓的方式,目的在於說明,戰場上,我們是親密無間的戰友和兄弟,我們共同站在這裡,從此便是同呼吸共命運,一下子點燃瞭一種慷慨激昂的情緒,同時也拉近瞭戰友之間的距離,秦人尚武好勇,反映在這首詩中則以氣概勝。誦讀此詩,不禁為詩中的英雄主義的氣概所感染。

之所以造成這樣的藝術效果,首先,詩中的語言富有強烈的動作性:“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修好我們的武器,便使人想到戰士們在磨刀擦槍、舞戈揮戟的場面。

另外,“與子同仇”“與子偕作”“與子偕行”也有遞進的意味,先指出你我同仇敵愾,後說明我同“作”同“行”從決心到行動,就仿佛看到戰爭進行的動態過程。

這樣的詩句,可以歌,可以舞,不僅可以還原當時的場面,也可以還原戰士們的情緒。

循環往復很大程度上是由歌唱的形式決定的,但是這樣的形式極易將我們帶入到當時的情境中去,當出征的兵士們高歌著“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彼此之間作為至親的戰友兄弟,就形成瞭一種強大的凝聚力,於是這樣的聲音一呼百應:“與子同袍!”“與子同澤!”“與子同裳!”如狂風怒嘯,如海潮奔湧。

如今,我們依然用“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來形容戰友兄弟間親密無間的情誼,“袍澤”一詞,也成為戰友情的代名詞。當昔日的戰爭早已化作歷史的煙塵,請你打開一本《詩經》,讀一讀這一首《無衣》吧,你會看到戰爭的殘酷和苦澀背後,還有先民們的榮光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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