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蛇

多年以前我老爹在鄉鎮上教書,我們一傢子都住在學校的傢屬樓裡。一個盛夏的午後,10歲的我和幾個玩伴相約去操場踢球。我們抱著球,吹著泡泡糖,路過一片建築工地的時候,一個小哥突然說:唉你們看,那塊水泥板好像會動!

我沿著他指的方向扭頭一看,一股冷汗順著後腦就流下來瞭。我們面前不到3米的泥地上橫放著幾塊水泥預制板,其中一塊水泥板上此時正盤踞著一條灰白色的大蛇。蛇身子比我的胳膊還粗,盤繞在水泥板上,看不出有多長。他懶洋洋地微抬起頭,吐瞭吐紅信,用細長的黑色眼珠默默註視著我們。

大傢都被這近距離的邂逅嚇傻瞭,不知過瞭多久,也不知是誰先邁的腿,呼啦一下我們扭頭就跑,足球揚手一拋也不要瞭。我不知道我腦子裡在想些什麼,隻覺得心跳得快從胸腔裡蹦出來瞭,渾身都是汗。我們一路飛奔到一個小夥伴傢裡,拴緊門關牢窗拉上窗簾,縮在沙發裡一個鐘頭,才慢慢緩過氣來。

大人回到傢,見到我們神不守舍的模樣,問我們遇到瞭什麼事。害怕的感覺逐漸消失,興奮的勁頭反而上來瞭,我們口沫橫飛興致勃勃添油加醋地搶著描述瞭下午的見聞。大人們領著我們去找學校的保安,重新陳述瞭情況。

保安是個胡子拉碴的大叔,聽說有條大蛇,兩眼放光,掏出一根木棍和一隻麻袋,說是要捉蛇去,興沖沖地讓我們帶路。於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再次走到那片工地。這一次,遍尋不獲。

這事沒過多久我們也都忘瞭,大人們該工作的工作,小孩子該鬧騰的鬧騰。一晃眼時間到瞭農歷8月15中秋節前後。這學校裡有一片桂花林,長著十幾株老桂花樹。每年到這個時候,林子裡開滿桂花,芳香濃鬱中人欲醉。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是在仲夏的夜晚,順著桂花樹幹爬上樹,找到一根粗細合適的樹枝,爬過去晃悠兩下。樹下配合的小夥伴早已在地上鋪好報紙,接住這一樹落英繽紛。采集好的這些黃金般的桂花,我們一般是拿回傢烘幹瞭用來泡蜂蜜水喝,或者給爺爺輩的老人傢做桂花酒。

這個中秋的夜晚,我們準時出現在桂花林。圓魄高掛寒空,輕風拂林,樹葉沙沙作響。我熟練地順著老藤般的桂花樹幹爬上去,深吸著冰涼沁甜的空氣,尋找合適的枝丫。爬上一根樹枝,再往後伸手時,摸到一片光滑冰冷的東西,跟桂花樹幹凹凸坑窪的觸感全然不同。使勁一捏,手底下的東西收縮瞭一下,然後居然緩慢地移動起來。窸窸窣窣,一顆狹長的灰白腦袋從滿樹黃色花蕾中鉆出來,一雙似曾相識的黑色眼珠無聲地盯著我。

我再一次嚇得無法動彈,剛才還涼爽宜人的風吹到身上,我感覺自己臉頰肌肉都快凍僵瞭。樹下的小夥伴看我不動,大聲呼喊催促。聽到他們的叫聲,我感覺自己可能馬上就要尿一褲襠瞭。

灰蛇吐瞭吐紅信,扭轉頭不再看我,窸窸窣窣地往樹頂移去。他的身軀很沉,一路遊走時晃動滿樹枝丫,撒下紛紛揚揚的金黃色桂花顆粒。樹下的夥伴們也發現瞭異常,站在花雨裡仰頭觀望。

很快灰蛇就遊到瞭樹頂。他從樹冠中鉆出頭來,朝月亮的方向吐著信子,一顆灰白色的腦袋在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亮銀色的光芒。然後,沒有任何先兆地,他盤旋著身子向月亮的方向遊去。就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繩子連接著月亮和樹幹一般,灰蛇先是頭,然後上半身、軀幹、尾巴,晃晃悠悠的離開瞭桂花樹,憑虛禦空地朝著明亮的圓月遊去。剛開始還能看到灰白色的蛇軀幹在空中扭動,沒過一會,就隻能看到一個黑點瞭,再過不久,連黑點都看不到瞭,隻剩下桂花林一樹落花,和目瞪口呆的我們。

這事我和小夥伴們心照不宣地都沒有跟傢裡長輩說,說瞭又有什麼用呢,他們肯定不會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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