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軼事之回憶父親尚小雲(三)

(接上文)

沈先生頭一出戲也是給說的《準安府》,陳先生給說的是《武文華》。這兩出學會瞭,沈先生又給說瞭《羅四虎》。

戲是學瞭,上哪兒去演呢?幹脆就到常慶社搭班學藝吧。這時袁世海正搭父親的班,父親便讓他陪我在常慶社唱戲。

過瞭一年的樣子,因為一些原因我又從常慶社退瞭出來。

出來以後,傢裡又請瞭兩位老師在傢裡教戲,再找十幾個和我年齡相當的孩子,陪我打打把子,唱唱戲。一共18個人,我們稱之為“十八子”。這以後,陸陸續續又有人找上門來要求加入。

傢裡一琢磨,再加18個,來個“三十六友”吧。可剛招完,又來瞭,而且越來越多,幾乎每天都有人要求加入。這怎麼辦呢?

傢裡說我是屬龍的,要不就挑屬龍的湊“一百條龍”吧。可還是不行,找上門來的還是不斷。索性敞門收吧。幹脆辦一個科班,日後也好培養出一批人才,那麼給科班起什麼名字呢?想來想去,就想出瞭“榮春社”這三個字。這三個字和我有點關系,因為我的名字有個“春”字。

榮春社從1937年初夏開始籌建,至1938年春天,學生已有二百餘人,通過一年的訓練,有瞭初步的演出能力,可以拿出來的劇目約有一二百出。

1938年舊歷二月十五日,也就是我10周歲的那年,榮春社在中和戲院正式宣告成立。那天,戲院的大罩棚裡,擺滿瞭親友來賓贈送的禮品,場面十分隆重。

頭三天的戲,完全是用來招待各界。記得頭一天的大軸戲是《水簾洞》,我演猴兒。上場後,唱完“粉蝶兒”該念詩瞭,結果頭一句就忘瞭。我急壞瞭,連忙小聲朝側臺問,“先生,念什麼詞呀?”臺底下“嘩——”地叫起倒好來。

父親這會兒沉不住氣瞭,急得直嚷嚷:“怎麼不念詞啊?你他媽怎麼不念詞啊?”

他越嚷,我越是想不起詞來,後來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瞭。

當時薑妙香先生的夫人——我的大姨媽在臺下看戲。戲剛剛結束,薑夫人就讓人攙著往後臺趕。等她到瞭後臺時,父親正用舞臺上用的竹子做的堂板狠狠地打我呢。

“不能打瞭!不能打瞭……”薑夫人邊喊邊不顧一切地撲在我的身上。

就在這時,父親的板子也重重地落在瞭薑夫人的身上。

在場的人都嚇壞瞭,父親更是驚恐不已,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的板子竟然打在他的大姨子身上。

薑夫人身體本來就不好,挨瞭這一板子,使她又受到瞭不小的驚嚇,回去的第二天就開始發燒,沒幾天的功夫便去世瞭。

以後,每逢提起這件事,傢裡人就沖我道:“都是因為你!”為此,我能說什麼呢?大姨媽的確是為瞭我呀!

2,發現人才,人盡其才

榮春社和別的科班一樣,所有學生入科班以後也都是按照各自的條件,分行當學戲。父親常常親自參預這項工作。蔡榮貴、郭春山、李洪春先生幫著他。在榮春社,為瞭讓每個人都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已的特長,有的學生因為所學行當沒有什麼起色,馬上就讓其改學他行,改行後若仍無變化,就再改,直至合適為止。有的學生雖說學本行也不錯,但考慮到學另一行更有發展,更符合科班演出的需要,也不惜讓其放棄原來的行當,改學他行。這樣的情況,在我們科班裡是不少的。

如賈壽春,原來唱摔打花臉,專演《白水灘》的青面虎、《竹林記》的餘洪等角色。經科班的老師研究,讓他改小花臉,他改小花臉有一個有利條件,他的父親是唱小花臉的,他可以繼承他父親的本領,對自己的發展更有利。

像旦角孫榮蕙,他開始唱二花臉,《五鬼一條龍》裡他演法源僧。有一天正排著戲,父親到後院來察看,覺著孫榮蕙小模樣長得挺好的,就對耿明文先生講:“耿先生,這個學生歸我瞭。這法源僧你換人吧。”

打那兒以後孫榮蕙就跟父親學旦角,結果一唱就紅瞭。以後,全部《春秋配》、《漢明妃》、《福壽鏡》、《蠻荒少女》等戲都由他主演。孫榮蕙現在天津。因解放以後不提倡男旦,他就改瞭小生。他曾傍過荀慧生先生。

過去的科班是必須經常演出的。但這必須具備一個基本條件,保證學生能一撥兒一撥兒的接上。否則就無法保證演出。

榮春社在這方面是做得較好的,註意不斷的發現人才、培養人才。像徐榮奎,他過去是山東一個戲班的,後來戲班散瞭,他來到北京,正趕上榮春社招生,那時他十來歲,比別人大一些。入科前已會兩出戲,入科後就讓他先學《珠簾寨》,由王少芳先生為他開蒙(王少芳是我的表哥,解放後在安徽省藝校任教,現已退休)。

徐榮奎一方面和王少芳先生學戲,一方面反復地用留聲機聽孟小冬《珠簾寨》唱片中兩段主要唱腔。學完後演出,頭一場就唱紅瞭。以後,凡是老生戲就讓他唱。在榮奎嗓子正沖也老成的時候,又選擇培養李甫春、吳榮森作預備隊員,也讓他們聽孟小冬的唱片,跟少芳老師學,同時看徐榮奎演戲。在李甫春、吳榮森學瞭不少戲時,榮奎變聲瞭,他倆馬上就頂瞭上去。在李甫春、吳榮森正紅的時候,吳喜玉、羅喜祿這些二科的學生又準備上瞭。

旦角行,在孫榮蕙要變聲前,又培養瞭楊榮環;榮環要變聲前,又培養瞭尚長麟。武生行也是一樣。我嗓子要變聲的時候,孫瑞春、趙和春、劉雪春這些人就一批批接瞭上來。因而榮春社沒有出現因為學生倒倉演不瞭戲的情況。所以我父親不僅在藝術創造方面,在辦科班培養學生方面也的確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

榮春社從成立到結束,共招收瞭兩科學生。在科學生最多時達四百多人。

頭科學生,凡學文戲的其名字中間的字一律為“榮”字;學武戲的,最後一個字為“春”字。1941年左右,招瞭第二科。此時長麟已10歲。這科學生,學文戲的,名字中間有個“長”字;學武戲的中間有個“喜”字。由於有些學生剛入科時學文戲,後來又改學武戲,名字就沒有改。

在榮春社,父親是東傢,又兼管理,又是教師,加上他自己還要演戲,所付出的精力、財力是很大的。

父親從早上察看學生上課,一直到晚上親臨舞臺為學生把場,幾乎把整個身心都撲在學生身上,光是每天往後院科班跑,就得有幾十次。

為培養學生,為瞭得到觀眾對榮春社的支持,往往封箱戲若遇上學生演《四郎探母》,父親便不聲不響地在樓上化好妝:然後拿塊牌子,上寫:“今晚特為酬謝觀眾,尚小雲飾蕭太後,”這塊牌兒往前臺一立,你看吧,劇場的電話就忙上瞭,觀眾們紛紛把這個消息轉達給親朋好友。

為瞭榮春社,父親賣瞭七所房產(最好的一所有假山、走廊,相當講究)。拿這筆錢置戲箱置設備,以及墊付全體人員的吃穿住行、工資和其他所有的開銷。當然,榮春社辦瞭這麼多年,僅靠這點錢還是不夠的。雖說科班經常演出能掙一些錢,但這些錢往往還不夠開銷,賠錢的時候也常有。在這種時候,父親就得靠他自己的演出來填補虧空。

他辦科班,不靠財東撐腰,經濟上賺瞭賠瞭全是自己擔著,但他也不指望學生給他掙多少錢。在別的科班,學生七年坐科期滿,還得再幹一年或兩年,給師父唱戲效力,掙瞭錢,都歸師父。但在榮春社不是這樣。學生出瞭科,願意搭班就搭班去,願意在大班跟父親唱戲,就給開“份兒”(工資),從不克扣學生的收入。父親的心思就是想培養出人來,自己臉上也有光。現在,全國各地的劇團、戲校,幾乎都有榮春社的學生,海外也有一些。

榮春社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演戲就要有小孩的特點,內容要豐富,形式要多樣。整個舞臺多姿多彩,熱熱鬧鬧,這樣才能抓住觀眾。如我們演《天河配》“雲路”一場的仙女是32個,有大段群舞,相當整齊。七月七牛郎織女見面那一場,上來許多的燈童,他們有的拿著老式的蓮花燈,擺出“天下太平”的字樣;有的拿著放大瞭的積木形狀的燈,組成圖案;還有不少人拿著各種鳥形搭成鵲橋。

我們的許多戲都有佈景。由於新戲多,我們科班的服裝也多,別人有一堂,我們足有四五堂。這些服裝都是父親自己設計,一出戲有一出戲的服裝。此外,我們科班的服裝基本上都是私房貨,做工用料都很講究。我們一堂服裝往往是別人三堂服裝的價格。比如《七擒孟獲》裡諸葛亮穿的八卦衣,完全是照馬連良先生的私房貨制作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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