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武奮揚,我是大唐之光!——敦煌出土文書《景雲二年張君義告身》的前世今生。

1941年夏,張大千在莫高窟前的沙地裡無意間發現瞭一具遺骸。發現時有一張目錄樣文書連同唐睿宗景龍三年的其他三張公驗抄件一起,包著一顆被削去頭頂骨的人頭,加上左腕及右手拇指被放在一個麻袋中。

他就是張君義。

後來研究者通過辨認麻袋中遺留的文書得知,此人頭骨、右手指骨和左腕骨就是屬於張君義本人的屍骨無疑。他應該是在景雲二年之後的某次戰鬥中被人生生砍去頭頂骨而死,而為瞭讓這位勇士魂歸故裡,他所在的大唐軍隊將他的首級、右手指和左腕骨帶回瞭敦煌,交給其傢人,傢人抄錄瞭官府給他的公驗及朝廷下頒的告身,重新收斂,送至福地莫高窟進行安葬。

而麻袋附帶的則是大名鼎鼎的敦煌文書《景雲二年張君義告身》,而其他三件文書分別是《景龍三年九月典洪壁牒為張君義立功第壹等準給公驗事》 、 《唐景龍某年典洪壁牒為張君義立功第二等準給公驗事》 、 《唐景龍某年典張旦牒為傔從張君義等乘驛馬事》,從所知內容來看,這四件文書分別為一件告身、一件驛馬牒文、兩件立功證明(公驗)。

所謂告身,是古代授官時使用的一種公文,是任官的憑信,在遇缺遴選升職、恩蔭補官之際,往往能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告身”一詞出現於魏晉南北朝時,在南朝稱作“除身”,北朝已有稱為“告身”之例,隋代沿用北周之名,到瞭唐朝“告身”已經是相當嚴謹、完備的一種公文程式。告字原作“誥”,“所以命官受職,皆為誥”,所以告身既有“任命書”的含義,也包含“身份證明書”的含義。在唐代,不僅有“命官授職”的“官告”,也有因立戰功而授勛的“勛告”。官告的對象一般為一人,多則數人;勛官是榮譽等級和可以享受的待遇,沒有名額限制,唐代戰陣立功往往是通力合作的結果,集體授同等之勛,加上勛官相對簡單,立功相同及授勛相等者,就可以同制授勛,同時涉及數百人。本件告身是因鎮守酬勞而授勛的,涉及263人,而張君義就在此列。

景雲二年張君義告身(部分)

令人唏噓的是,在張大千離開敦煌的時候將這四件文書連同其他大量寫本和壁畫私自盜出敦煌,在張旅日期間,曾將後三件文書售予日本天理圖書館,而張大千本人也曾在珍貴的《景雲二年張君義告身》文書上私加題跋以為墨寶,其私跋曰:景龍二年右驍騎尉張君義等二百六十三人加勛敕文。

網圖—張大千在敦煌的工作

1962年12月,文化部派人赴香港將張所售文物再次購回。

而我們的故事,就從這些文書的內容說起(以下文書名為起始字簡稱有刪節):

《唐景龍三年九月》 :

《唐景龍某年典洪壁牒》 :

(敦煌神龍年間遺書一例)

年歲久遠,除瞭《景雲二年張君義告身》字跡較為清晰之外,另外三件文書的皆辨認困難,但我們仍能從那些破碎的紙張和漫漶的字跡中的些許信息感受到沖破1305年的時空彌漫在眼前的殺伐硝煙和大唐豪氣。

在《敦煌所出張君義文書與唐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之變化》一文中,作者劉安志先生通過一系列的史料對比、考證和推斷,復原瞭勇士張君義參與而未被史書記載的大唐王朝的這兩場對外戰爭。

事情的經過大概是這樣的:

唐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並不穩定,首先是突騎施與葛邏祿之胡祿屋部的矛盾和鬥爭,其次是東突厥對西域的入侵。而唐王朝內部對西域該問題上的意見卻出現瞭分歧,這種分歧最終以對突騎施用兵的意見勝出而畫上句號。當消息傳到突騎施的耳中的時候,巨大的恐慌導致瞭突騎施的反叛,殺唐大臣,舉兵入寇,包圍安西,導致四鎮交通隔絕。

碎葉城守將周以悌聞訊隨即還擊,以雷霆之勢在天山以北地區取得瞭巨大的勝利。消息傳到長安,唐王朝立刻以周以悌為左(右)屯衛將軍,命其代替郭元振為四鎮經略使,向安西都護府附近的叛軍發動攻擊。張君義所在的四鎮經略使前軍就是其中的一軍,由雲麾將軍薛思楚率領,自北向南而下沖擊敵軍。

唐睿宗景龍三年的西域局勢

在此鳴謝知乎專欄 @史圖館 提供幫助。

戰鬥一共發生瞭兩次:

第一次是在景龍三年的五月六日至十月四日,由北面經雀離塔格山進入安西,轉向西面,再轉向南面,沿龜茲河逶迤而進,一路所向披靡,克復連山、臨崖、白寺城、仏陁城、河曲、故城、臨橋等十一地。

第二次是同年的六月某日至二十五日,方向大致是從安西向東救援焉耆,之後回到渠黎州,再向西肅清距離安西城較遠的突騎施軍隊,經歷瞭城北某陣、城西蓮花寺東澗陣等戰陣,最終取得瞭賊因而退敗的勝利。

由於唐軍的打擊,突騎施被迫於景雲三年七月請降。

西域部族解辮縛首,大唐威嚴遠揚瀚海。這本是舉國歡慶的喜事,但是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張君義的生命卻在此戛然而止。在此後一場不為人所知的戰鬥中,張君義奮勇沖鋒的頭顱被砍做三截,經過慘烈的混戰,失去頭顱的辨識,無法確認哪一具軀體才是他的遺骸。戰後收斂屍體的時候,經過後方仔細辨認,最後隻有半塊殘顱、一截指頭和手腕被認瞭出來是屬於張君義的,隨之肢體被草草收瘞送往敦煌。

也許死前的最後一瞬間還在向往出將入相,向往即將要迎娶的姑娘,向往等待自己再次戰勝歸來的親人們吧。

可憐無定河邊骨,在那個崢嶸而輝煌的年代,你也許時刻想著自己會某一天終將死去,卻在沖陣的時候把生死置之度外。千百年後,當你的戰功公驗重見天日,數不清的“破陣”二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你用青春把祖國的威名盡灑黃沙瀚海,讓每一個中國人把你所守護的國號刻進靈魂。

大唐。

參考文獻:

1.劉安志. 敦煌所出張君義文書與唐中宗景龍年間西域政局之變化[J]. 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 2004, (00);

2.陳國燦. 莫高窟北區第47窟新出唐告身文書研究[J]. 敦煌研究, 2001, (03): 83-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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