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這年,我被同齡的霸凌者按進水裡,活活淹死後,三天沒人發現。
我媽在小吃攤上忙得熱火朝天。
被人問起今天怎麼沒看見我來幫忙,她壓著火冷嘲熱諷:
「誰知道那個沒良心的東西又跑哪兒玩去瞭。
「整天起早貪黑供她讀書,就從來沒體諒過我們!」
我爸跑外賣回來看見我不在怒不可遏,
抄起掃帚說找到我非打死我不可。
我靜靜看著我爸,輕聲說不用瞭。
我已經死瞭。
1.
我爸氣急敗壞說要去找我,可不過走出幾步遠,他就又停瞭下來。
因為攤上又來瞭一撥客人要買餅。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丟下瞭掃帚招呼客人。
等他忙完,早已經把我忘到瞭腦後。
我看著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看著攤子上的餅幾乎賣光,看著他們該收攤瞭,
看著我爸媽突然回神,說林語這死丫頭怎麼還沒回來。
「誰知道,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野,不到半夜就不知道回來。」
我媽忙活著收拾東西,嘴裡對我的斥責一句不落。
我爸同樣黑著臉,說等回來就打斷我的腿,這學也別上瞭。
我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空洞的靈魂都仿佛在顫栗。
我沒有在外面野過。
我跟他們說過不止一次的,我回來的晚是因為我在學校被欺負瞭。
是那些人攔著我不讓我回來,不是我不想走。
可在我爸媽眼裡,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被欺負呢。
我根本就是在為自己的懶惰找借口。
收拾完攤子,我爸推著車準備回傢,我媽突然問要不要去找我。
我以為她終於想起我是他們的女兒瞭,然而我媽隻是說:
「明天禮拜天,早上吃餅的人多呢,得讓這死丫頭搭把手。」
我爸一想也是,偏頭罵瞭一句就要去找我。
我跟著他往暗處走時,迎面卻走來瞭兩道身影。
我看著那兩個人,死死定住。
2.
許言婧和路宇浩,我的同學,我曾經的朋友。
也是把我推下水活活淹死的人。
我看著他們相攜走來,在撞上我爸的時候臉色大變。
兩人白著一張臉轉頭就想走,卻被我爸叫住,問他們是大幾的,有沒有見過我。
許言婧身體抖成瞭篩子,低著頭匆匆說沒有。
路宇浩鎮定許多,隻是眼神忽閃不定,明顯透著心虛。
都不過是學生,殺瞭人自然不可能許言婧跟路宇浩變本加厲,幾乎把我逼到瀕臨崩潰的地步。
他們撕爛我的作業、在廁所扇我的耳光、逼我下跪磕頭。
還三番五次強迫我替他們考試作弊。
我從一個成績優異、老師喜歡的好學生,變成瞭品德敗壞的垃圾。
即便我考得再高,學校裡的人還是對我十分唾棄。
我沒辦法住宿舍,因為被子會被她們以臟為由丟到地上。
也沒辦法向老師尋求幫助,因為許言婧跟路宇浩傢裡都很有錢。
他們有無數種方法讓我付出更慘痛的可我更恨的,是我爸媽。
3.
我爸當然沒找到我。
因為他隻是生氣我不聽話、不懂事,而不是擔心我的安危。
他找到附近的同學詢問,沒等對方張口就開始罵。
說他們累死累活,卻養出瞭我這麼個不懂事的,
說等找到我一定打死我。
隻等罵完瞭,他才朝同學輕飄飄問瞭一句放學後有沒有見過我。
得到否定回答,他很快道謝離開,臉色更加難看。
我跟在他後面,看到他抽完瞭手裡的煙,隨後回瞭傢。
我媽正忙著收拾,見他身後沒跟著我,當即沉瞭臉。
「這死丫頭還沒找到?」
我爸不耐煩地說不用管她,讓她野吧,有種今晚別回來。
隨後兩人直接鎖瞭門。
我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明明自己沒有被隔絕在外,
卻又好像再也進不來瞭。
這麼多年來,他們眼裡隻有生意,口口聲聲說都是為瞭我。
看看他們已經千瘡百孔的女兒。
可是沒有,一次也沒有。
我爸睡的很安穩,照常打著鼾。
我媽翻瞭幾次身,終於在半夜的時候醒瞭。
她去客廳喝水,好像突然想起瞭我這個女兒。
於是她叫醒我爸,說這都半夜瞭我怎麼還不知道回去。
我爸卻說,他聽我一個同學說,放學時看見我往東邊走瞭。
「肯定又是往她小姨那兒跑瞭,不用我媽聽到這話當即黑瞭臉,說不知道我哪根筋又不對瞭。
「因為前天我又說瞭她兩句?
「整天就她事兒多,人傢其他窮孩子哪個不是懂事又聽話的,都知道幫著傢裡……」
「我當初就說不要這一胎,你非要留下。」
我爸跟著抱怨,說看吧,現在生這麼個丫頭什麼用都沒有。
我媽嘆著氣,兩人很快再次入睡。
而我飄在空中,魂魄疼得發顫。
我甚至覺得茫然。
我連怪罪,都找不到一個理由。
4.
第二天一早,我爸媽在攤上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空想起我。
我想到瞭許言婧跟路宇浩,魂魄也就自然而然飄到瞭他們那裡。
我看見許言婧正跟父母坐在餐廳吃飯。
桌上擺滿瞭中式、西式的早餐,任她挑選。
她臉上的黑眼圈很重,沒什麼心情似的塞瞭兩口。
她媽頓時輕嘖一聲,說吃這麼點等會兒學習的時候就該餓瞭。
「你學校的老師都說瞭,你上周的課堂測試又沒過。
「你就不能再努努力?你看人傢林語,回回考你們班第一……」
許言「沒,沒什麼!」
許言婧慌忙撿起筷子,說瞭句要去學校便奪門而去。
我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身影,有一瞬間覺得好笑。
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她把我嚇得做噩夢。
現在我死瞭,
她反倒開始害怕我瞭。
跟著許言婧,我很快見到瞭路宇浩。
兩人都是傢裡的寶貝,都被寄予厚望。
路宇浩是因為基礎差所以成績差,許言婧則是單純的不聰明。
但他們對我的惡意,一樣的深重。
「路宇浩,萬一警察找上我們怎麼辦,我好害怕。
「我跟我媽說我昨天一直跟你在一起,沒有看見林語……」
許言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路宇浩厲聲打斷,說她是個蠢貨。
「我都說瞭別說咱倆在一起,咱倆傢裡的方向都不一樣,那麼晚瞭還在一起肯定會引起懷疑!」
他指責許言婧沒腦子,說要是暴露瞭肯定就是從她那兒。
許言婧瞬間臉色慘白,哽咽著說那怎麼辦。
路宇浩沉默不語,她便越來越慌,最後直接變瞭臉。
「路宇浩我告訴你,路宇浩一聽這話反唇相譏,說別忘瞭是誰把林語帶去後山的。
「而且要不是你的提議,我會去找人強奸她?
「毒計都是你出的,現在想不認,晚瞭點吧?」
路宇浩壓著火警告許言婧,說他們現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該想想怎麼解決問題,而不是起內訌。
許言婧這才收斂瞭一點。
兩人開始湊到一起商量如何擺脫嫌疑、如何讓我的死更像自殺,
以及如何讓我的死盡快過去。
仿佛對他們來說,我的死如同一個絆腳石。
隻要被他們踢開,就能讓他們的生活恢復如初。
可真的是這樣嗎?
5.
很早很早之前,我跟許言婧、路宇浩其實做過朋友。
那時候我剛轉學過來,努力跟所有人交朋友,努力融入這個圈子。
我替許言婧打水、搬東西、跑腿,竭盡全力向她示好。
因為我爸媽要我跟同學打好關系,那樣同學才會我做瞭,許言婧也開始接受我。
和路宇浩一起跟我做朋友。
得知他們倆都在為學習發愁,我給他們一人做瞭一本筆記。
上面密密麻麻的解題思路,全都是我通宵熬出來的。
盡管他們沒那麼在乎,甚至有些不屑,但他們那時候並不討厭我。
小考的時候他們還會爭搶著坐我周圍的位置,用各種小動作示意我傳答案給他們。
可後來,一切都變瞭。
我不知道是我先變瞭,還是他們先變瞭。
我隻知道等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變得無比厭惡我。
許言婧罵我賤,說我像個哈巴狗一樣跟著她,就是為瞭讓老師指責她霸凌我。
可那分明是她不高興當眾打瞭我,被老師看到,才會指責她。
她脾可那並不是我的錯。
我試圖解釋,她卻根本不聽,開始帶著同學孤立我。
從一開始的冷漠,到後來的霸凌。
在她和路宇浩的設計下,我變成瞭人人唾棄存在。
我仗著自己成績好,稍有不高興就污蔑他們霸凌我。
仗著自己受老師喜歡,就隨便打同學的小報告,害同學被懲罰。
無數事情積攢下來,我終於成為眾矢之的。
學校所有人都厭惡我,走到哪兒都對我指指點點,甚至朝我吐口水。
我向老師反映,向學校領導反映,向我爸媽哭訴。
沒有人理我。
老師覺得我事兒多,學校領導說我沒證據。
我爸媽……
他們覺得我活該。
「爸媽供你上學是讓你去學習的,不是讓你去玩兒的。」
「你要是每天隻顧著低頭學習,誰有機會欺負得瞭你?」
「再說瞭,學校那麼多轉校生,人傢怎麼就隻欺負你不欺負別人?」
「你能不能讓我跟你爸省點心,我們每天起早貪黑已經夠累瞭!
「好吃「不想上學就滾回來賣餅……」
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
我在他們的冷漠和指責中幾乎溺死,連掙紮一下都像是犯瞭天大的罪。
於是我開始逃避,開始妥協,開始渾渾噩噩。
我幻想把自己縮成一團,那些霸凌者就會慢慢遺忘我,忽略我。
我幻想自己更堅強,更懂事,我爸媽就總有一天會看見我。
可是並沒有。
我的忍讓,換來的隻有變本加厲的迫害。
被路宇浩找的混混猥褻時,我崩潰瞭。
那個混混在我身上亂摸,扒瞭我的衣服親我,企圖強暴我。
我跑瞭,卻還是惡心地恨不得去死。
我哭著跑回傢,歇斯底裡地想爸媽訴說自己的委屈。
而我爸媽,
又一次選擇瞭冷漠以待……
6.
回到傢裡的攤子上時,我爸媽已經過瞭最忙的那一陣。
客人稀稀松松,他們開始收拾東西,清洗用具。
這時我媽才又想起瞭我。
因為往常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她一臉怒容地偏頭看我爸,說林語這死丫頭真是翅膀硬瞭。
「給小梅打個電話讓她把人送回來,成天賴在別人傢也不害臊!」
我爸在一旁掐瞭煙,臉色也不太好看。
他嘴裡罵著,終於拿出手機給我小姨打瞭第一通電話。
聽到電話那頭小姨說我沒去她那兒的時候,我看向瞭我爸媽。
我以為他們終於該緊張瞭。
或者至說完便掛斷瞭電話。
我愣瞭愣,才反應過來我爸是認為小姨在騙他。
因為以前我受不瞭跑去小姨那兒的時候,曾讓小姨替我騙過他們。
我看著我爸滿不在乎的神情,聽著他跟我媽一人一句的數落。
忽然覺得我死的可笑。
我被猥褻後,我爸剪瞭我的長發。
他說我就是太臭美瞭才會招來混混,讓我以後專註學習,就不會被欺負瞭。
後來回房間時,我聽到他跟我媽抱怨,說生個男孩兒哪兒還有那麼多事。
而我媽更加不以為意,說我長得又不看,都是孩子間胡鬧罷瞭。
「對瞭,明天記得早點起,老王傢定瞭不少餅呢……」
門徹底關上那一刻,我的世界也徹底黑瞭。
所有後我就知道我大概沒有活路瞭。
7.
我死的那天,用學校的公用電話給我爸媽打過電話。
我說我不舒服,問他們能不能抽空來接我一下。
那時候我剛被許言婧帶人在廁所收拾過,一半臉腫的很高,連說話都含糊。
我爸正忙著送貨,說瞭句沒空就掛斷瞭電話。
我不死心,又給我媽打去瞭電話。
我帶著哭腔求我媽,說我真的很難受,求她來接我一次吧。
我媽隻是停頓瞭幾秒,最後十分為難地說她手上正有活呢。
「你自己回來不行嗎,都那麼大的人瞭。
「實在不行打個車,我才給過你生活費,你可別跟我說你這麼快就花完瞭……」
一頓數落之後,我聽到那邊傳來瞭客人的聲音。
我媽沒再理會我,最後丟下一句話掛斷瞭電話。
她說:
「我那我是不是就該死呢?
是不是我死瞭,他們就會覺得輕松一點瞭?
他們就不會再這樣忽視我、埋怨我、叱責我……
後來的第三個報警電話,我沒來得及打出去。
許言婧帶人找瞭過來。
8.
看見我打電話她滿臉嘲諷,說怎麼,想打電話讓你爹媽來接你麼。
「可惜啊,他們得忙著攤餅吧。
「哈哈哈,五毛錢一個呢,這麼大的生意可不敢丟啊。」
周圍的人跟著轟笑,看向我的眼神滿是鄙夷和不屑。
我看著她們惡心的嘴臉,第一次無動於衷。
她們說的沒錯啊,我爸媽那麼大的生意呢,就是舍不得丟。
他們女兒的死活在生意面前都不值一提。
所以當我被許言婧他們拽著頭發拖去學校外面的後山的時候,我甚至沒怎麼反抗。
直到我看見路宇浩找來瞭上次那個混混。
那個男人渾身發臭,操著一口黃牙沖我撲瞭過來……
我被他死死壓在泥地上,
而路宇浩和許言婧就站在不遠處看。
我聽到許言婧嫌棄還嬉笑著說我這樣的人就配和這種混混在一起,畢竟我又醜又招人厭,以後找不上正經男朋友。
「林語,你乖乖聽話別掙紮,
「以後沒人找你的事兒瞭。」
「這麼惡心,我以後連挨都不想挨她一下好嗎。」
「嗤,差不多行瞭,劉強……」
我不知道這個混混來是想嚇唬我,還是想要教訓我。
我隻知道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瞭。
我像沒瞭知覺,像已經死瞭。
但身體卻又活著,感受著四肢百骸撕心裂肺的疼痛。
很久之後,
我搖搖晃晃爬瞭起來,抄起不知道什麼東西朝眼前的人死命地砸。
直到我的脖子被掐住,整個人被拎起來。
那個男人滿頭血污,嘴裡不停咒罵著說要弄死我。
我像個破佈娃娃一樣任由他掐著,直至窒息。
他以為我死瞭,驚慌失措地丟開我跑瞭。
可我沒死。
我還留瞭一口氣。
許言婧和路宇浩哆哆嗦嗦湊過來的時候,我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睜開瞭眼。
我張瞭張嘴,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打斷。
許言婧尖叫著躲開,說我竟然還沒死。
路宇浩同樣嚇瞭一跳,隨即眼神卻沉瞭下來。地說惡心,看到路宇浩一臉興奮地說刺激。
他們罵我婊子,讓我別裝清純瞭。跟你爸這麼辛苦還不都是為瞭你,你懂點事啊,自己回來吧。」來當我再一次提出要求,被他們冷漠拒絕的時候,少應該露出一點點意外的神情。
然而並沒有。
我爸臉又拉瞭拉,說你就慣著她吧,遲早給她慣出毛病來。好喝供著你,你爸衣服破瞭都舍不得買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懂點兒事?!」氣大性格高傲,加上成績差,本就時常遭人詬病。照顧我傢的生意。
那樣他們才能輕松一點,那樣我才是好孩子。這件事你脫不瞭幹系。
「要不是你找瞭那個人,林語說不定還不會死!」婧在聽到我的名字時渾身一僵,筷子啪嗒掉到瞭桌上。
「怎麼瞭?」她媽問。管,等明天回來我再收拾她。」
可他們從來沒問過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不過是他們能停下來看看我。代價。
我真是恨透瞭他們。鎮定。
我以為我爸眼睛再不好也該看出來些什麼的。
可他沒有。
他向兩人道瞭聲謝,邊罵我邊朝另一邊走去。
他甚至不記得,我曾指著這兩個人跟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