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煮雪 | 巴士情緣

作者/軟軟陶

我們大包小裹的來到客運站的時候,才發現小趙換瞭一輛新的巴士,深藍色的漆格外的帥氣。小趙一如既往的熱情,幫著我們把行李放到側面的行李架裡,然後讓我們到車上等著。時候尚早,距離發車還有好一會兒,我便下車隨便轉轉。

在停車場的角落裡,我看見瞭那輛久違瞭的紅色巴士。它安靜的停在角落,車身的已然銹跡斑斑,透過茶色的玻璃,隻能隱隱看見車內座椅的輪廓。夕陽的金色光輝淡淡的灑在它周身,微光浮塵,它仿佛是位歷經滄桑的行者,奔波瞭大半生,如今放下瞭沉重的行囊,終於停靠,餘生隻帶著笑無言的回憶著,年輕時那段碌碌的時光。

從我記事起,就坐著這輛巴士往返於城裡和鄉下之間,這是唯一一趟班車,連接著外婆傢和城裡的傢。一天發車兩次,早晨六點進城,晚上七點歸來,晚點總是很少的。

2005年的時候,路還隻是平整一些的沙土路,路燈也隻有零星幾盞。那時我很小,冬日裡的三四點鐘是最叫人困頓的,母親每次都強拉著我起來,動作不太溫柔的給我穿衣,北方冬天的凌晨是零下幾十度的,母親裡三層外三層的把我裹成粽子,帽子嚴嚴實實的戴好,圍巾繞瞭一圈又一圈,最後打一個不會松的結。然後拖著睡眼惺忪的我匆匆往村口的路趕,迷糊間我回頭,外公裹著軍大衣站在涼風中遠遠地眺望著我們,朝我們離開的方向輕輕地揮著手。

村口總是會站著很多人,大多都是趕著早車去城裡賣菜的,幾乎都是相識的,圍在一起說著農傢人的話,鄉音濃濃,似乎驅散瞭冬日的寒冷。

等到路的盡頭有瞭些許光亮,大傢便知道是巴士過來瞭,於是都開始揚著頭張望著。那光起初是極淡的,似乎馬上就會被路兩旁的黑暗吞沒,但卻沒有,那微茫的光越來越亮,直到近在咫尺,紅色的巴士就穩穩的停下瞭。

待到所有人都上車後,就又悠悠蕩蕩的出發,路上總是顛簸,大多數人都想著在路上瞇一會,所以早班車上總是安靜的。

黎明還未到,天邊吝嗇的不見一絲光亮,頭頂的天是很深的黑藍色,星子很多,卻不是很亮,路兩旁白雪覆蓋的原野就那樣肆無忌憚的漫延到視線盡頭,紅色的巴士就在一條窄窄長長的黃土路上往前開著,前車燈的光照著前方的路,它像是一個孤獨的勇士,仗劍天涯,不畏黑暗,就那麼一路不回頭的奔向終點站。

日出,剛開始隻是天光勾勒出地平線的輪廓,後來漸漸的,朝晨簇新的陽光洋洋灑灑,原野的白雪泛著光,直到最後光驅散瞭深色的陰霾,於是再也找不到黑夜的痕跡。我總是被這樣平常的日出震撼到,那覺得那天光乍破代表瞭一種無形的力量,像是神明賜予人類的明火。

那明火會在黃昏時候徹底燃燒起來。

晚車歸來的時候,偶爾會見到火燒雲。如今城市裡的人們很少遇見那樣的盛況瞭,落日就藏在那熱烈而絢麗的雲朵後面,將那胭脂色的餘暉灑向田野。歸程時候遇見黃昏,萬物都變得溫柔動人瞭。秋天金色的稻田,廣袤而豐盈,寧靜又悠遠。天邊火紅的顏色,隨心所欲的燃燒著,也不管會不會殃及池魚,隻由著自己盡興盡情。

晚車巴士裡的小電視會放周星馳的電影,零幾年那個時候,星爺的電影幾乎撐起瞭中國電影的半壁江山,什麼《大話西遊》,《唐伯虎點秋香》等等這些,司機在小攤上買來盜版光碟,就在小電視裡播。晚間巴士行進的時候,車上的燈全關著,隻餘車載小電視明明滅滅的燈光,車上的這些人幾乎都是農民,一年忙到頭,電視都極少打開,哪有機會看這些個院線大片,而在這條通向小村的黃土路上,安定的看瞭場電影,倚靠在巴士的座椅裡,心裡的滋味像奶油爆米花一般香甜。

經過那段歸去的路程,也許我們都匆匆忙忙,帶著一天的疲憊,但是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原野,想著遠方冒著縷縷炊煙的傢,在外面受得寒風,都被即將歸傢的歡喜溫暖著,直至消散。

才發覺早已到瞭發車的時間,關於這輛舊巴士的回憶戛然而止。我匆匆忙趕回車裡,才發現隻有寥寥幾位乘客,格外冷清。小張說,如今私傢車傢傢都有,大巴車行業現在不景氣嘍,等今年過完,他也不開巴士瞭。車裡開著暖氣,但卻不暖和,大抵是人少的原因吧。

車開起來瞭,漸漸駛出瞭市區,視野所及有瞭一望無際的原野,心之所向卻有些空落落的感傷,這巴士未免有些太孤獨瞭。

曾經少年的我們,迫不及待的沖出傢門,去外面那個花花世界裡闖蕩,而外面的世界也未曾讓我們失望,地鐵、動車、飛機,交通線密密麻麻,在城市間快速的穿梭,方便快捷,速度快到甚至連讓人喘息休息的時間都不夠,“叮,您的目的地已到達”冰冷的機械聲之後,又是奔波的開始。

日子久瞭,我們漸漸遺忘瞭很多,忘記瞭那個老舊巴士,忘記瞭當初的那個少年,忘記瞭傢鄉那草長鶯飛的二月天。當我們疲於這世間萬千苦難悲歡,會不會恍然間也會想起那段乘著巴士歸傢的時光,藏在某些人的心底,經歷瞭無數日沉月升,花謝葉落,隻餘溫暖與柔軟。

於是,我們的歲月隨著時光回到從前,在那輛歸傢的巴士上,沿途千萬種滿心歡喜逐枝怒放,當它在終點站緩緩停下,那一刻,勝過我們行經路過的一切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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