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王維組詩《少年行》

少年意氣,不一樣的王維

——小談王維組詩《少年行》

組詩《少年行》

其一

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其二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

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

其三

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隻似無。

偏坐金鞍調白羽,紛紛射殺五單於。

其四

漢傢君臣歡宴終,高議雲臺論戰功。

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

摘要:

王維與空靈雋永的山水隱逸詩似乎在我們現今的文化意識中是一種思維固化,兩者有融為一體之感。的確,王維後期詩歌“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畫合一,脫俗超塵,無愧“詩佛”之號。但我們也應註意到王維生活在盛唐,盛唐雍容貴氣世風對其早期詩歌創作和精神追求產生瞭不可忽視的熏染與影響,繼而探究詩人前後詩風變換的內在暗線聯系。組詩《少年行》便是詩人早期同樣也是盛唐時代少年意氣風發,浪漫不羈性格的文字側寫。

關鍵詞:

貴遊文學、邊塞詩、少年俠意

正文:

唐代文學空前繁榮,詩歌尤甚,大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之勢。“初唐四傑”等人開創高情壯風之調,盛唐詩壇王孟、李杜等人繼往開來詩篇萬口傳,晚唐杜牧、李商隱等詩人沉穩隱秘…..唐代詩歌的璀璨與詩人的薈萃是任何一個時代都難以匹及的。令人不禁感嘆到底是時代造就“英雄”還是“英雄”造就時代?

王維,用當下白話流行語形容堪稱“佛系”宗祖,將“佛”做到瞭極致。“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醉心山水,率性而為,與世無爭。這樣的境界試問有幾人可以做到?贊嘆之聲,油然而起。於是,王維就被冠上瞭“詩佛”標簽,好像他的詩應該必須一定是清新脫俗的。“佛”是他,他是“佛”。人生是一個動態的進程,最可貴的就是歷程裡的參差多態。僅用“詩佛”一詞片面地把王維定義,一言蔽之,不免過於武斷和有失公允。

不可否認“佛”傢出世境界應是人生豁達的終極追求,但人生來就有欲望。古往今來,人都逃不出“食色性也”。一味地清心寡欲,從一而終總是虛幻失真的。欲望,奮鬥,功名,汗水……才是真人存世的證明。所以稱“佛”的王維一定有他凡人的前身。深入瞭解王維,發現王維的詩歌確是並非空靈雋永一以貫之,他也有意氣風發的一面,誰還不是個少年呢?在組詩《少年行》裡,王維毫不保留的向我們展現瞭他的豪情壯志,青春浪漫,意氣風發。

《少年行》是四首七言小詩組成的組詩,既可以分開來一一細讀,又可以合成長詩全篇分析。不過無論是采用上述哪一種方式,《少年行》的主題均是歌頌青春,浪漫俠意,功成名就。

“新豐美酒鬥十千”讓人很難不聯想到李太白的詩雲“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在現代,不消說“美酒鬥十千”,平常飯桌上一杯“金樽清酒”便是隆重備至瞭。或許詩歌有誇張的成分存在,但一想到王維李白生活在盛唐,就覺“鬥十千”的描寫一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滿耳笙歌滿眼花,滿樓珠翠勝吳娃”,盛唐的繁華舉世無雙,耀眼奪目,難用言語描摹。生活在如此盛世下的少年王維怎會不是“咸陽遊俠多少年”中的一員呢?俠,是一個限定詞。俠,是少年的專屬。什麼是俠呢?放蕩不羈,不拘小節,仗義江湖……俠,是少年的浪漫主義。“相逢意氣為君飲”,不認識有何妨?喝過酒,交過心,你我便是知己。趣味相投,把酒言歡,快意瀟灑,這是少年的特權!“系馬高樓垂柳邊”,人酒正酣,春風拂柳寶馬嘶鳴,是激情昂揚的青蔥韶華。短短四句二十八字,大唐貴遊的少俠意氣襲面奔來,好不抖擻,好不過癮!

青春是用來豪情的,青春是用來歌頌的,青春是用來積淀的。入世歷練交遊後,“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隨驃騎戰漁陽”,揮灑一腔熱血,生命蓬勃,英勇立下赫赫戰功。是呀,出征塞外,打戰殺敵都是有生命危險的,孰又不知“邊庭苦”?仍要去,不回頭,無願悔,支撐少年遊俠們拋頭顱、撒熱血的謂何?無他,“縱死猶聞俠骨香”而已!換做年長的中年人,這份豪情,這份壯志怕是早早隱深,角落暗藏。思量再三,罷瞭、罷瞭……熱血沸騰是少年特有的浪漫,特有的氣質!

組詩的前兩首淋漓盡致的描寫瞭盛唐遊俠少年的意氣凜然,揮斥方遒,心中的火山即將全面爆裂噴湧。到瞭組詩的第三首,全身的激情被點燃。“一身能擘兩雕弧,虜騎千重隻似無”,一身能事炬之滿腔抱負,彎弓大刀,暢意舒展。人生幸事莫過於生命綻放。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紛紛射殺五單於”,“偏坐金鞍調白羽”。豪情俠意,沙場縱馬,絢爛如花。

快意恩仇,鑄就功名,人生圓滿。俠士或是人的畢生所求不就是於此嗎?組詩的最後一首——第四首,一片功成輝煌。曾今的遊俠,如今的將侯。時世變遷,風雲變幻,白瞭少年頭。一切都變瞭,一切都沒變,過眼雲煙,千金難抵赤子心。“漢傢君臣歡宴終,高議雲臺論戰功。天子臨軒賜侯印,將軍佩出明光宮。”天子封侯,加官進爵,進出宮宇,看似入仕違背初心實則是本心的堅守。都說“大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入朝為官,守護一方安寧,是俠士最後一份浪漫。眼前不禁出現瞭一個高大威武的將領形象——身披鎧甲,緊握佩刀,手扶危欄,凝眸遠眺,思索半生浮沉。闖蕩江湖,豪飲結交,肆意沙場,秋實滿累,一生榮辱盡滄桑。魯莽少年已蛻沉著侯爵,人生參差,人生多態,幸福本源。

單看組詩《少年行》中的任何一首詩,我們會被詩中的酣暢俠意所動容。連起來看,我們又會發現從這四首組詩中可以看到一個遊俠少年長大的全過程,仿佛看到瞭我們自身理想中的那個英姿颯爽的“王維”。俠是追求一種浪漫、追求一種熱情。這種浪漫與熱情引導少年們到“邊疆”上去沖,去闖,去乘風破浪。這種理想的生命發展模式,或許隻是理想,或許是千千萬萬個少俠們的分工合一。

組詩《少年行》與我們大眾所熟知的摩詰清新朗逸詩風格迥然不同,若不點明,很難將二者聯系在一起。這組《少年行》華貴豪氣,英姿颯爽,建功立業,原來王維也有如此少年激揚的一面。“我手寫我心”,王右丞表面上寫少年,實際卻是自己內心的外現。右丞晚年有詩《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傢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乍看此詩與《少年行》毫無契合,細想內在精神實為一氣。王維二十一歲中進士,官至右丞,少年意氣的他一心以為從此飛黃騰達,不想等待他的卻是安史之亂。少年的理想付之一炬,化為泡影。輝煌他有過,失意他經歷。一生平坦非少年所求,披荊斬棘乃俠意之願。王維一生雖未完全契合組詩《少年行》,但也嘗大起大落,人生百態,莽撞少年終成長為平心淡雅的智者。沒有真正的入世歷辛,哪來的超凡脫俗。萬象一禪通,須彌一介同。揭諦、揭諦,“詩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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