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雜談——從“命定論”到“命正論”

人生雜談

——從“命定論”到“命正論”

什麼是命?宋代理學傢張載曾做過一個界定,他認為必然的因素叫“命”,偶然的因素叫“遇”。中國的古聖先賢大都相信命。《禮記》說:“大凡生於天地之間者皆曰命。”王充《論衡》也說:“自王公逮庶人,聖賢及下愚,凡有首目之類,含血之屬,莫不有命。”

命運倘若客觀存在,這裡就有一個態度的問題,即:做為人,我們應該怎樣認識、怎樣對待?按徐復觀先生的觀點,古人對待命運的態度可以歸結為兩種:一種是宿命論,可以道傢為代表;一種是天命論,可以儒傢為代表。什麼是宿命?《莊子》說得很明白:“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德之至也。”又說:“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在莊子看來,隨遇而安,順應命運的安排是很高的智慧和道德修養。

有則故事極具代表性。莊子的老婆死瞭,莊子不哭,反笑,敲著瓦盆歌唱。惠子說:太過份瞭!莊子答:不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命也,故止也。”

在宿命者看來,命運既定,非人力所能改變,我們所能做的,隻是安之若素而已,其它一切努力都是白費。人生是什麼?好比賽馬。騎在馬背上的人,誰不願意拿冠軍呢?但是勝負在馬不在人。用老百姓的話說:“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沒有莫強求。”用成語來形容,則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們什麼都不要做,聽天由命就夠瞭。宿命論所要告訴我們的不外乎這些東西。這讓我想到民間的一種藝術,叫提線木偶。在宿命者看來,我們人就是木偶,被上帝用一根線提著耍弄,我們自己是完全不能自主的。由此可以判定,宿命論是悲觀的、消極的、絕望的、頹廢沮喪的東西。

儒傢同樣相信命。如果舉例,先說說孔子罷。他在《論語·為政》中道:“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堯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季氏》:“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憲問》又說:“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其次是亞聖人孟軻。他在《萬章上》中說:“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又說:“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所以他無比悲憤地感嘆道:“莫非命也!” 另如曾子、子思、荀子等先秦大儒,也十分推崇命。

然而儒傢所謂的命,是對自然、對規律的一種敬畏,和道傢所謂的命有著本質上的不同。正如《周易·說卦》所講:“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儒者的可愛正在於此:一方面,他們承認命運是不以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另一方面,他們又堅信,在命運面前,處於弱勢地位的人也並非無可作為,隻要“敬德修業”,命運難保不會發生改變,所以《詩·大雅·文王》中說:“天命靡常。”“聿修厥德,永言配命。”

仍以孔子為例,他遊歷列國,屢遭困厄,一生鬱鬱然不得志,但是他抱怨過嗎?好象沒有。反而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又說:“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失望至極,也無非說:“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這怕是他最憤激的一句話瞭。孟子同樣如此,在感嘆罷“莫非命也”之後,他緊接著說:“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危墻之下。”意思是一堵墻快要倒瞭,聰明人應該遠離它,明明知道還要站在下面,這樣的人是傻瓜。荀子做為他們的學生,思想和他們一脈相承。他說:“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然而又說:“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

“盡人事,聽天命”,這是中國哲學獨有的特點。子夏說:“死生由命,富貴在天。”固然,命運是存在的,那麼,我們就束手縛腳,願意做個命運的奴隸?當然不是。孟子說:“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為也。”我們不能因為命運的存在就消極等待,而是“為仁由己”,以“俟天命”。有句話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是對儒傢天命思想最通俗的闡釋。儒者信奉的正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那種精神,至於成敗得失,則已無關宏旨。甚而至於,還要有點“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勇氣。比如諸葛亮,在《前出師表》中還坦承:“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後出師表》卻筆鋒一轉,陡生豪情,說:“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總體而言,儒傢的天命論是樂觀的、積極的、向上的、自強不息的。

從思想方面考量,儒傢天命觀的建立,有著深厚的哲學理論基礎。郭店楚簡中就講:“ 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這是把命和性聯系在一起;《孟子·盡心下》說:“口之於味也,目之於色也,耳之於聲也,鼻之於臭也,四肢之於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於父子也,義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賓主也,知之於賢者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 這是承認瞭命和性的互動關系;至於《中庸》中講:“天命之謂性。”這裡非但把命和性聯系到一起,非但承認兩者存在互動關系,並且賦與瞭人主觀能動的權利。

傅斯年先生認為東周的天命說,大致可以分為五種趨勢,“一曰命定論,二曰命正論,三曰俟命論,四曰命運論,五曰非命論。”道傢信奉的宿命論,可以看作他說的“命定論”;儒傢信奉的天命論,可以看作他說的“命正論”。武漢大學歐陽禎人先生認為:“天命觀從‘命定論’走向‘命正論’實際上是中國文化史上的一次重大飛躍,前者是在主宰之天的威懾之下人的主體精神訴諸於神的自然宗教的信仰,其結果是人的主體精神被消解到神的光環之中去;而‘命正論’,則是人們試圖通過瞭解自己與把握自己的行為,進而瞭解和把握天命的好惡,其結果是在天與人的磨合、互動之中,逐漸地取得瞭一定的自主的權利。”

從“命定論”走向“命正論”,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次思想上的飛躍,一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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